目光在黑暗微光中碰撞,像风雨催山倒,势必要天地翻转,映出人心作古。
僵持数秒,十年来,梁绪白第一次率先败下阵来。
我看着他陡然转向窗外,压制着脾气,手指慢条斯理地敲击着,那是他在平息怒火。
这么些年来,从来都只有我的一次次妥协。
如今,梁绪白竟然也在学着妥协,真稀奇。
等他再开口时,神态语气却又是一贯地高高在上。
「你知道我的底线和手段,一个戏子而已,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知难而退。
「阿雅,是生是死,你都逃不过我掌心,你我之间的事,你舍得牵连无辜的人?」
梁绪白总有一种本事,能将占有和控制,说得理所应当。
你以为他这样苦缠,是因为爱吗?
不是的,他只是不会甘心,我们之间率先逃离的那个人是我,而非是他先腻了。
我紧握着门把手,一退再退,嘲讽道:「你打算怎么对他?像处理方逾鸣那样,拿三百万打发?还是说十年过去了,梁总的手段也进步了?」
时隔多年,提起这件事,梁绪白颇费了一些时间,才回忆起当年。
他虽然没料到,但连敷衍都懒得多说几句:「什么时候知道的?」
方逾鸣是我二十三岁那年谈的男友,说实话,我已经忘了对方的模样。
五年前,我去临市考察合作公司时,意外遇见他。
彼时,他早已儿女双全,成家立业。
也许是出于不甘,也许是预见了云泥之别,往后再无见面之时。
他冲到我面前,视死如归地说出那一句:「安雅,当年的事,不是出自我本心。」
在他支支吾吾地诉说下,我拼凑出当年令我们决绝分手的真相。
我和方逾鸣爆发争吵的原因,起初是他觉得,我应该和他回老家结婚生子,而不是拼了命没日没夜地在大城市闯荡事业。
「你一个女孩子家,要那么辛苦做什么?
「跟我回青岛,我们找份安稳的工作,我不喜欢你做这些。」
我从贫瘠的山野出发,如野草般生长,不是为了跟一个男人再辗转回到小城市,而后平庸一生。
方逾鸣的反常在当时的我看来,不过是大男子主义作祟。
竟然三观不合,分开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在我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
而事实上,当年是梁绪白出价三百万,要他离开我身边。
这并不是当初的梁绪白非我不可,而是他无法忍受,一个精心雕塑但还未成型的工艺品,被世俗牵绊毁掉。
方逾白向我忏悔:「我没办法,我爸一直都老实本分的,但赌博输掉了三百万。如果我不拿,我的家就散了。」
我平静地点点头,面对五年后方逾鸣的忏悔,我没有任何想法。
没有人知道,我那时着急忙慌地找人恋爱,只是为了掐断那颗因梁绪白而慌乱的少年心动。
我太清楚,与他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不能将他一时的弯腰,一时的兴起,当***意,那必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人生本就是周期性的暗潮,每当我以为是重生,其实不过是走向衰败。
譬如我二十七岁的自折颜面,譬如如今的自断后路奋力一搏,我求的不过一个逃离般的重生。
然而事实上,只要对方是梁绪白,我的所有不灭意志,都将迎来坠落。
那晚,他微微弯腰,屈尊纡贵地替我打开车门,退回原位,似笑非笑:「去试试人间险恶,去看看你想要的自由是什么模样。」
那姿态,仿若打开一只精致华贵的鸟笼,不甚在意地放出里头的雀儿。
因为他知道,只要招招手,日暮黄昏时,鸟儿自会归笼。
即便到了撕破脸的境地,他依旧平稳得像一个成熟许多的恋人。
「后悔也无关紧要,阿雅,我对你总是很宽容。」
生就满腔自信的资本,他从不信,我阿雅能翻出他这座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