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别墅位于市中心,一平方单价近 40 万。
过去这些年,我常常透过落地窗,遥望这一座城的春夏秋冬。
偶尔也会看到,年少的自己。
在那个闷热的夏季,险些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
那时,他们还叫着我原来的名字——陈贱妹。
不是因为贱名好养活,而是因为女贱不挡儿路。
在我之前,他们已经溺死了两个女儿。
我三岁时,因为生不出儿子,我爸变得越来越扭曲。
他开始酗酒,尖酸刻薄恶意十足,每天都要通过打人发泄。
他会抓起我妈的头用力往后扯,直到她额前隐隐渗出血迹,才疯狂大笑。
笑完后,他会一脚踹向她的腹部,轮流踩她的两只手。
「老子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妈被打得像扭曲的蛇一样,在地上蛄蛹着。
她反抗不了,只能低声哀求。
他也会打我,哪怕我只有三岁,通常一巴掌下来,我就会像个陀螺在地面滚几圈,倒下去。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抬头看他,连哭都忘了。
一直到五岁,我妈都对生儿子抱有希望。
「只要,只要生个儿子就好了,你爸就不会打我们了。」
只可惜还来不及生儿子,我爸就死了,因为醉酒失足掉进了村口的水库。
后来她跟了我继父,只半年就生了一个儿子。
有了后爸就有了后妈,我成了他们儿子的小婢女。
吃饭不敢多吃,说话不敢大声,生怕他们不要我。
我可以忍受所有磋磨、打骂,可以忍受生来的所有不公和偏待。
唯独,无法忍受,在光明来临前,被踢入深渊。
十七岁那年,我的继父摸黑进了我的房间,我一口咬掉他的耳朵,撞开房门跑了出去。
一眼就看到,我妈抱着我弟坐在门槛上,一手捂着他的嘴,死死地盯着我。
「阿妹啊,你别怪妈,他要是被外面那些狐狸精勾搭走,咱们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我满脸染血,猩红着眼睛,狰狞着恨意看她。
后来,我用一身的伤,半条命,偷走了那份录取通知书。
一双 8 块钱的帆布鞋,支撑我从泥泞的土路走了整整 9 天,买到了唯一一张通往县城的车票。
自此以后,如一滴水没入大海,了无踪迹,再未回过头。
初到这座城时,我孑然一身,除了包里用三层布包着的通知书。
为了活下去,我什么苦都吃过。
最难的时候,我和有退休金的老太太抢着翻垃圾桶。
无人在意的垃圾桶,算得上是社会底层最后的生存机会,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都可以靠翻垃圾桶短暂获得温饱。
睡桥洞大街,捡破烂翻垃圾,5 块钱一小时的服务员,3 分钱一张的传单……
「小姑娘长这么水灵,你上 28 楼来,吃香的喝辣的。」会所的营销拉着我。
我遇见的坏人不计其数,遇见的好人屈指可数,阿桃姐算一个。
她指尖点着烟,红唇艳丽,一头棕色大卷发披在身后,穿着一条豹纹吊带短裙,笑骂他:「滚犊子,卖你的酒去,什么时候干起了老鸨的行当?」
我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当时二环内最大的一家会所,我在底下的餐厅刷盘子,她就在 28 楼,我给她送过几次东西。
我捏着盘子边角,紧张地看着她。
她不知想到什么:「我听烟烟讲,你考上了京华大学,在凑学费?」
烟烟是个新进来的姑娘,年纪比我还小上一岁,长得清纯逼人,在会所里混得不错,经常将她穿旧了的衣服扔给我。
卖掉那些只有几块布的衣服,剩下的可以给我节省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点点头,她不再说什么。
阿桃姐在会所里有点资历,只一句话,我就被调到了三楼的 KTV 前台,工资从五百一月变成了一千五。
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她似乎很喜欢我:「小姑娘机灵,刷什么盘子。」
她嫌弃我身上灰扑扑的衣服,带我去世纪金源,那是我头一次进那么大的商场,迷人的香氛,十万平米的地儿,开车都逛不完,更别说走路。
我人生中用的第一台手机也是她给的,是一款诺基亚 2112,银白的机身,粉紫色调的按键。
她嘴里嫌弃着是过时的款,嫌弃着颜色是小姑娘用的,配不上她的气质。
我两手捏着她的肩膀,拍马屁:「姐,等我以后赚大钱了,给你买个配得上你气质的。」
钱啊钱,那时候我才知道,钱这玩意儿能把人分出天堑般的等级。
有人一块钱算计掰成两块钱花,也有人将几百万现金当碎纸撒,引得会所的姑娘们撞得头破血流。
我们这种服务人员,是不被允许去捡的,不然我这力气能把钱全抢了。
烟烟是唯一一个会跟我说话的人,她说其他人都不希望轮到她们的班次上看到我露面。
「你长得太漂亮,你每次上来送盘子,那些公子哥眼睛都黏在你身上了。
「要不是阿桃姐说你不是干这个的,他们早就点你了。」
烟烟最近攀上了一个客人,是个身份不低的公子哥,出手阔绰。
她手上戴着的表,据说一只十万,我连碰都不敢碰。
「我很快就不干这个啦,何公子说要娶我,等我辞职了,这表就送你。」
我盯着她那只表半天,没回话,这表,她送不出来的。
我是年轻,她是天真。
竟然将公子哥的玩笑话,当作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