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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许多人来和师父贺礼。

原是师父百岁大寿,人类管这个年纪叫做「期颐」。

夫子曾说,人修仙,五百年,若是贵人和文人,又再省三百年。

相当于再过两个期颐,师父就道成啦!

我喜滋滋地叼花赠与他。

师父却叹气,愁眉不展。

他先是给兔子们寻了新住处。

而后,他到处带我看风景。

我喜欢看风景,我喜欢春雪消融后,在湿漉漉的嫩草尖上打滚。

一身脏也不怕,因为师父会把我裹进软布里搓揉。

师父以往总笑我淘气,这次却不笑了。

他用木棍圈了一块地,说是风水甚好,然后托人造了好大的红漆木盒,几个壮如牛的青年费力挑到院里,累得气喘吁吁,连着讨了三壶水。

我蹦进去,宽敞得很。

这是师父的新家吗?

可师父试着躺下,又显得狭窄了,把我挤得只能并在他头边。

那就是我的新窝?

好大的窝呀!

但是我不喜欢,我更喜欢我圆圆软软的棉花窝。

我也喜欢师父的窝,有时候是茶香,有时候是符水的味道。

师父起身,把我也抱出去。

他验收了我这些年的学业。

我因数豆而耐性斐然。

学步像人十分。

还收了天生凶性,心宽仁善。

只有好吃的嘴没有改变,胡萝卜可以一顿连啃三根。

师父忽然哭了。

我着急地去舔他的泪。

你哭什么呀?我那么厉害,你怎么不夸夸我啦?

他哽咽道:「小环啊小环,我命数已尽啦。」

「我们缘浅,我道行也浅,注定不能道成啦,只能教你这么多啦。」

「你是有福的,我算过啦,你会得偿所愿的,待我死了,你便走吧,去找新的师父吧。」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急得直跳。

我不要!

我不要师父死!我不要新的师父!

我哭嚎难休。

可师父这次不依着我了,他哄我了一会儿,说太累啦,抱着我入睡。

我不知为何那样困,困得头疼,不情不愿陷入黑甜的梦境。

再睁眼已是天明,师父已没了气息了,身子冰凉了。

有人像是提前得了信,来把他放进红漆木盒里,钉上长钉。

我这才知道那不是窝,那叫棺材。

人死了就住在那里面了,见不到太阳了。

那人就会烂掉了。

就像烂果子一样。

我太害怕了,我不想师父烂掉,我扑上去咬人,但是阻挠无果,还挨了顿骂,被关起来。

有人吹曲,好凄凉的曲。

我费力顶开窗,像下雪了一样,到处都是白的。

师父被埋在那片风水好的地下。

我窝在师父坟上,呜呜呼唤,却再也听不到回应了。

我讨厌离别。

可我一直在离别。

爹娘哥姐、杜莘、夫子、兔子们、师父。

我忽然害怕这绵长的寿命了——

我还要有多少次告别?

长路漫漫,该再经历多少痛苦?

月亮升起来了。

师父说过月亮里有仙女,我却看不到,仙女也不会施法,叫我的师父活过来了。

我被一群狼盯上了。

它们好可怕,我艰难逃脱到一间破庙,身负重伤。

一个人类女娃娃缩在神像后面,伸出头看我。

她瘦得皮包骨头,一身破烂衣裳。

我哼唧了两声,她赶紧过来抱起我。

她给我包扎,喂我喝水。

我好疼呀,疼得睡不着觉。

她就一直唱歌哄我。

好温柔,像我阿娘,像我阿姐。

天刚泛起鱼肚白,她就拿着个破碗出去了。

待日暮西垂,才端着两个窝窝和半个红薯,小声呼唤:「小狐狸,小狐狸,我回来啦。」

我难得吃不下东西,感觉浑身滚烫。

我是不是要死啦?我要去见师父了吗?

可是我还没有修成人形,还没有去参加太山娘娘的考校呢。

呜呜。

女娃娃急得也哭,她抹抹泪,说要去求药救我。

可是天黑了呀,外面好危险呀。

我费劲含住她的裤脚劝阻,她摸摸我的头,还是怯怯地走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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