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我弟弟小春的模样。
我 8 岁的时候,他出生了,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
他的到来,一度解放了我的童年,所以我非常的喜欢他。
我记得,在他出生前,我妈总是逼我做一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情。
四、五岁的年纪,我只想跟别的小朋友一起在外头撒欢。
但却被我妈拘在家里背《唐诗三百首》。
我不想背,想出去玩。
我妈大发雷霆:「玩什么玩?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受了你奶家多少窝囊气,你就不能给我争口气?」
我妈的样子像童话里的老巫婆,我被吓得哇哇大哭。
我妈又吼:「哭什么哭?今天背不下来这十首诗,晚上不准吃饭!」
啪嗒,门被关上了。
我哭到声嘶力竭,我妈始终没有开门。
后来,我在抽抽噎噎中,对着那扇关闭的门,背下十首诗。
当第十首诗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门开了。
一个馒头被丢进来,伴随着我妈冷冷的声音。
「记住,每天十首诗,背不下来,别想吃饭,背的慢了,赶不上饭点,就只有馒头吃。」
我又饿又渴,抓起馒头塞进嘴里就吃。
可那馒头又冷又硬,我咬了一大口根本咽不下去。
我问我妈要水喝,我妈一边骂我,一边给我倒了杯凉水。
数九的天里,凉馒头就着凉水,让我最终上吐下泻。
高烧三天之后,我再也不敢对我妈说不,每天都老老实实在家背诗。
那年春节,我在奶奶家的年夜饭上贡献了压轴节目,唐诗百首连背。
我妈收获了大家高度赞誉:「不愧是当老师的,教孩子就是有一手。」
我妈眉开眼笑,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这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还是有一些聪明劲的。」
在我妈的注视下,我不自觉挺直了胸膛,甚至感觉胸口都热热的。
小小的我第一次感到,原来被妈妈喜欢、欣赏、期待、鼓励,竟然这么美妙。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我妈破天荒地头一次亲了我的脸。
她说:「闺女,你可真给妈妈长脸,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女孩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比你婶婶家那个小畜生强。」
从那之后,我妈似乎找到了在我奶奶家族中,证明她自己价值的方式。
她执着地要向世人证明,她的女儿我是一个天才。
英语、数学、钢琴......各种课程成了我生活的主流。
我并不是多么聪明的孩子。
当那么多课程如山一样像我压来时,我很快暴露了自己普通的资质。
而婶婶家的堂弟虽然不会背那么多唐诗,但是英语、数学都比我厉害。
大人出一道鸡兔同笼的题,我常常还在思索题意,而堂弟已经将答案脱口而出。
每每这时,我妈就会对我露出深深的失望。
她依旧对我笑,却是一种无奈的冷笑:「我这辈子算是没什么指望了,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即使我年纪小,我也知道,我辜负了妈妈对我的期望。
无法响应这份期望的痛苦,让我的内心既空虚又难过,仿佛破了一个洞。
妈妈失望的眼神与叹息,像一记鞭子抽打在我身上。
不能成为妈妈的骄傲的我,是多么无能与该死呀,似乎都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不停地鞭策自己,紧紧地在婶婶家的弟弟后面追赶,只为了能让妈妈对我真心地笑上一笑。
每次家族聚会前,我都会焦虑到失眠。
因为一旦比不过堂弟,我就要面对我妈如同冰山一样的态度。
往往一连好几个礼拜,她会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管我做什么,对她来说,仿佛我都是不存在的。
她会一如既往地照顾我的吃喝,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大发雷霆:「艹你妈!我这么辛辛苦苦有屁用,丈夫是个废物,孩子是个智障,活着他妈有什么意思!」
在我没有学会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这些词语的时候,我的妈妈已经亲自教会了我这些词的意思。
我瑟瑟发抖,却不敢哭,因为哭出来,就会面对她更大的责骂。
我只感觉家里的空气是稀薄的,随时随地,我都有可能因为喘不上气而翻肚皮死掉。
直到我下一次,赢过我堂弟。
我又重新变成我妈的好女儿,是她的骄傲与依靠。
然后周而复始。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妈不再关心我是不是比堂弟聪明了。
有一天,我数学考了 100 分,而堂弟只考了 98。
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向我妈报告这个好消息。
但是我妈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然后问我:「阳阳,你就要有弟弟了,你开不开心?」
她甚至还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她的脸上,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表情。
我的手,软软地贴在妈妈的肚子上,那种温柔的触感,让我误以为我妈此刻的温柔,是对我一个人的。
「弟弟真好,弟弟让妈妈变温柔了。」
那个时候,我这样想着,天真地向我妈点头:「开心。」
我妈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阳阳是姐姐,以后可一定要对弟弟好哦。」
我的弟弟,虽然他还没出生,但已经获得了妈妈全部的温柔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