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人是我,是十五岁的我。
那年生辰前,李修带我去后山玩,路过承恩寺。
山寺脚下有株数百年的桃树,上面悬满了各式各样的祈福签,我花十文钱跟老妪买了一枚,让李修给我挂上去。
他难得没有嘲笑我,将福签缠上红丝,挂到了高处。
我在树下双手合十,虔心祈祷。
如今看到这画面,仿佛身临其境,一如当初。
「信女裴鸾求佛祖保佑,愿我心爱之人与我心意相通,一生一世,携手白头……」
我摩挲着画卷,内心百感交集。
那日祈愿,我是特意趁他去买花的时候祈的,他怎会知道这是我心中最美好的时刻?
我眼前有点模糊,使劲儿眨巴眨巴眼睛才抬起头,嗔怪道:「你以前不是说我不是美人,不给我画吗,怎么食言了?」
李修以前给许多头牌画了美人图,我看得羡慕不已,就央着他也给我画一幅,可当时他说:「此画名叫美人图,人家都是美人,你是吗?」
「从前确实算不得。」李修围着我转了一圈,「如今珠圆玉润,妩媚多姿,勉强也算个美人吧。」
我瞪他,李修便挑眉,凑过来问:「怎么样,算是惊喜吧?」
嗯,确实是一份用心的礼物。
李修拉住我的手,「走,我还有别的惊喜给你。」
还有别的惊喜?唔,那他此番真是费心了。
可惜我们才走出院子,到了前院就被人拦了下来。
于阗使臣躬身行礼,「陛下,外臣有一事相求,请陛下移步一二。」
李修看看我,又看看确实一脸凝重的于阗使臣,只好柔声对我说:「去园子后的湖心亭等我。」
好吧,我只好目送他远去。
小厮掌灯,将我送到后园。我们还未走到湖边,就看到回廊处似有人在争吵。
我连忙叫住小厮,让他不要声张。
只听一个中年男人焦急的声音,「舅舅已经五十多了,若再贬出京,怕是此生不能再回来,你真忍心看舅舅命殒他乡吗?」
然后便是一个年轻的,虚弱的声音,「可舅舅犯的错已被大理寺定案,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去求求陛下不行吗?听说最近太皇太后很宠你,你就当是为了舅舅,求个情,不行吗?」
那个年轻的男声许久未搭话。
中年男人似是怒了,大骂:「我看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舅舅。你那早死的娘也是,我辛辛苦苦把她带大,又送入宫中,她却半点儿也帮不到我。别的皇子娘家风光无限,只有我辛苦了半辈子还是个小小的给事中,一把年纪了还要外放出京。罢了罢了,外甥这么凉薄无用,活该我们周家日渐衰落,人丁凋零!」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我对小厮说:「你先回去吧,去湖心亭的路我认得。」
遣走了小厮,我缓缓走了过去。
回廊阴暗,起初他没看到我,只听到脚步声,警觉喝问:「谁?」
「是我。」我抿唇,「裴鸾。」
那边没有答话,我再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人影。
他站在被高墙笼罩阴影中,身影单薄,面色苍白。
李阙垂眸不看我,声音发涩,「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我不想瞒他。
我早知道李阙母妃的娘家不咋的,但没想到式微至此。
他舅舅只是个小小的给事中,听这话音怕是犯了错,要被贬官外放。可他舅舅不甘心,便想着来求李阙,请他帮忙求情。
李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蹲到角落里,「为了不让他受刑,我已经帮他求情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明明那样瘦弱,那样无力,却还要承担这许多不该他承担的事。
看着他这样,我心疼极了,蹲下身安慰他,「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人都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我连累了母亲,害她早逝,这副病体终日害长辈担忧,就连我唯一的舅舅,我都帮不了他。」李阙抬起头,他眼眶发红,他自嘲一笑,幽幽地说,「阿鸾……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废物啊?」
「不是的!」我打断他的话,义正词严,「你生得那么好看,比寻常男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而且你才华横溢,吟诗作赋不在话下。你是先帝的皇子,是陛下的兄弟,你只是身体病弱,可你性情坚毅,胜过这世间无数男子,我不许你妄自菲薄!」
李阙幽深的眼眸盯着我,微微生光。
他伸手一扣,将我揽入怀里。
下巴轻轻落在我肩膀上,身子发抖。我不敢推开他,怕他以为我厌弃他,怕他被人看见落泪会尴尬。
我拍拍他的背,就像我每次闹脾气的时候我阿娘安抚我一样。
过了好久好久,李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在我耳畔轻道:「阿鸾,谢谢你。」
「不客气。」我做了一件好事,自觉功德无量。
「不好!」我突然想起和李修的湖心亭之约。
连忙拉着李阙的手往湖边走,「今日是我的生辰,陛下说给我准备了惊喜,你也一起来看呀。」
李阙惊讶,「今日是你的生辰?」
我猛点头。
李阙面露为难,「我不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都没准备什么礼物……」
「没关系的。」我拉着他几乎小跑着去了湖心亭。
这块湖泊很大,湖边有一圈茂盛的芦苇,一道木桥通向湖心的亭子,湖心亭里孤灯一盏,烛火幽黄。
我一只脚才踏上木板桥,突然听到有人中劲十足大喝一声:「起!」
我顿了一下,然后看见无数闪烁的亮点,从芦苇丛中缓缓飞出,像漫天的星光,瞬间缀满了闪烁的宝石。
那些萤火往我身边飞来,盘旋在我身侧,我伸手去触,一时痴了。
「怎么样,这份『萤火星阵』的礼物,够惊喜吧?」李修不知何时从湖心亭走来,「可你怎么过来得比我还晚,去哪儿贪玩了?」
他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忽然笑容僵在脸上,眼神瞬间阴狠。
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这才发现我还紧紧握着李阙的手。
我连忙挣脱,「我……」
李修寒声嘲弄,「呵,朕就知道,你只会糟践朕的心意。」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陛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李阙比我反应快,他推了推我,「你快去跟陛下解释啊!」
我才醒过神,连忙跟了上去。
李修这次是真的怒了,走得飞快,任我怎么叫喊都不肯停下来。
我一心急,快跑过去,展臂挡在他前面。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路上遇见临淄王,见他心情低落,所以带他过来看看罢了。」
李修怒道:「他心情低落关你什么事?需要你去安慰?你们为什么牵着手?」
我百口莫辩,李修怒气不减,他抓着我的手腕,勒得生疼,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阴鸷,令人无端生畏。
「裴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来去。互送礼物,偷偷散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你现在还敢与他拉拉扯扯,你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互送礼物,散心……原来他对我的一举一动这么清楚,就像……就像监视一般。
原来他有这么多的怨恨藏在心底,可他从未与我说过,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我鼻腔一酸,死死咬着唇。
「你转告他。」李修唇角微勾,声音泛着丝丝寒意,「他最好不要觊觎我的东西,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说完李修便松了手,绕过我就走。
我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连忙跟了上去,追问:「什么意思?你要杀他?」
「我可以弄死一个太子,还怕一个病秧子吗?」
我一怔,突然觉得眼前的李修如此陌生,如此令人畏惧。
「你说太子打压你针对你,你告发他谋反,是正当缘由,这也便算了。」我不敢置信,「你现在登基为帝,就可以草菅人命,罔顾亲情,随意弄死皇子吗?」
「觊觎我的东西,践踏我底线的人,我都不会留。」他冷笑,「李阙也一样。」
我怒了,「我不是你的东西!我不属于你,我跟李阙也从未有过私情。你如果真的因为一己之私杀了他,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我说完便走,可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我的李修,明明是个温和善良的少年郎,明明是个有点坏心眼儿却心怀大义的大好男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滥用帝王权柄,视他人如草芥。
那方宝座,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吗?
而我喜欢的少年,又真能如他少年时承诺的那样,爱护我一生一世吗?
「裴鸾!」李修怒不可遏,在后面大喊我的名字。
我头也不回,直跑出了好远,才忍不住望向湖边。
草木繁森,星空旷野,闪烁其间的萤火点点。
是真心,也似离人泪。
我和李修这次闹得很僵。
那夜过后,他约莫有一个多月没有理我。加之到了隆夏,我便闭门不出。
中间王绮来我家小住了几日,她偷偷给我捎来一个秘密。
她说王郁回门那天,王家的人发现王郁手腕扭伤了,尉迟初黎脖子上有道血痕。
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新婚之夜这对新人动手了,然而那对夫妻对外口风一致,只推说是不小心伤到的。
我听完只是觉得惋惜,这对将来很有可能是对怨偶。
嫂嫂身上有孕,恰巧我闲着无事,这些日子便是我带着小惜宁玩。
她完美继承了我裴家儿女的身子骨,小小年纪就爬上跳下,精力充沛。
这日天气炎热,下人凿了冰块送进屋里消暑。
我在教惜宁解络子,嫂嫂倚坐在美人榻上,放下手里的针线,轻轻说道:「阿鸾,你知不知道,昨日父亲母亲吵架了?」
这我倒不知,我随口问她:「为什么吵呀?」
我爹可不像是会主动得罪阿娘的人。
「我带着惜宁去给母亲请安,在外面听见的,只听见母亲大吼,说什么妻妾,什么尊卑……」嫂嫂摇头,「我担心父母亲面上抹不开,就没再听下去,带着惜宁回来了。」
妾室?尊卑?
难道我爹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纳妾?
嫂嫂压低声音问:「父亲是不是真的要纳妾呀?」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
我爹年轻的时候是有过一个妾室的,那个女人是母亲的陪房丫头。母亲生了我大哥以后,无力照拂我爹,就挑了个心性好的丫鬟送给我爹做妾室。
她很快就怀孕了,不过生产的时候难产死了,她不顾性命生下的那个女婴,没活过几个时辰也夭折了。
我爹吓坏了,觉得女人生产比他上战场还可怕,从此就没再纳妾。
等到我娘生我的时候,爹紧张得不行,不知请了多少稳婆照看。
爹爹并非惧内,也不是贪色之人。
他那样珍爱我娘,怎么可能为了纳妾同我娘争吵呢。
我俩正说着,忽地大哥从外头走了进来,他脱了外袍递给婢女,从地上一把抱起惜宁举高高。
惜宁咯咯大笑,父女俩玩得不亦乐乎。
好半晌大哥才抱着小丫头走到我俩跟前,问:「在聊什么呢?」
嫂嫂以眼神示意我不要说,我正犹豫,惜宁小丫头已然抢嘴道:「阿娘和姑姑说,阿翁喜欢女人。」
哥哥怔了一瞬,蓦地失笑,他用额头顶了顶惜宁的额头,笑道:「别胡说。」
他把惜宁递给奶妈,随后在嫂嫂边上坐下,轻轻抚揉她酸疼的腰肢,面上却一本正经,「说话也不避着孩子,看惜宁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索性他也知道了,我便不想瞒他,问了缘由。
哥哥听完我的话,皱眉道:「父亲母亲不是因为纳妾的事吵嘴,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惊讶,我这段时间好好地待在家里,并未惹是生非,怎么会因为我吵嘴呢?
哥哥叹了口气,「我心里也不痛快。」
他原本不想说,但架不住我软磨硬泡,终于把实情告诉了我。
他说,再有几个月新帝就登基一年了。朝臣们的意思是,天地阴阳,乾坤乃合。皇帝也到了娶妻生子,为国立后的时候了。
众人皆知裴家幺女跟皇帝有过婚约,礼部重提此事时,许多人都举荐了我,而阿爹出于自谦,并未多言。
谁知半路杀出个礼部侍郎,硬说覆水难收,裴鸾福浅,不足以称后。
礼部侍郎说完,举荐许太尉的孙女许凝霜为皇后,认为她家世优渥,贤良淑德,当得起皇后之尊。
或许我爹脸色太过难看,他当时找补,说裴鸾既与陛下早有婚约,想必少时有情,做个贵妃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家伙,话都让他说了,我爹当时气得脸色铁青,却不便发作。
他回来后把事情给我娘说了,我娘当然大怒,说:「我女儿怎可屈于旁人之下,做不做皇帝的女人有什么要紧,与其嫁入深宫看别人的脸色,我情愿把阿鸾嫁到普通人家,让她无忧无虑一生。」
我娘当时气不过,连李修一并骂了,阿爹怕她祸从口出,这才与她吵了几句。
正巧当时被嫂嫂听到。
我听了这番话,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阿娘说的没错,与其入宫看他人脸色,我不如潇洒自在一人待在家里,反正裴家家业大,养一个闲人完全是可以的。
哥哥安抚我,「不碍事的。陛下跟你自小的情谊,是别人比不了的,莫听那侍郎胡说。」
嫂嫂忧心不减,「可是,若陛下真的心里有阿鸾,怎么不驳斥他的建议?这毕竟是皇帝家事,朝臣也只有建议的份,岂有擅自决议的道理?」
哥哥:「这……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他看向我。
我啃着桃子,只装不知。
嗐,还能有什么原因,李修跟我闹翻了呗。
他这个人素来小气,每次跟我吵完架就开始闹脾气。
偶尔我心情好,会主动道歉去哄他。若我也生气了,他是不会来哄我的,只会过段时间借着送东西的缘由,让我主动去接近他。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主动道歉的。
他这般坐上帝位就杀伐无由的心思,实在令我憎恶,他目前就是嘴上逞能,哪天真做了,我是绝不会原谅他的。
我拿定主意,这次绝对不会主动示好。
但架不住尊卑有别。
太皇太后一纸懿旨,宣我进宫。
宫里的意思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终日心情郁结,茶饭不香。故而降下懿旨,命几个年轻有活力的世家姑娘进宫侍疾。
哼,说得好听!
什么侍疾!其实就是进宫给太皇太后过过眼,好给李修挑选后宫罢了!
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且不说我刚和李修吵翻,就是面对太皇太后,跟那些女人斗智斗勇就够我心累的了。
可我又不敢不去,毕竟那可是太皇太后啊,历任三朝的狠人。
阿娘气得头疼,又舍不得我,送我进宫的时候眼泪汪汪,还给我出主意,「你到了宫里,过两天就装病,然后说怕染给太皇太后,请旨出宫。你放心,家里给你打点好,找个相熟的太医帮你。」
我啧啧称奇。
起先还觉得阿娘一生被宠令人艳羡,现在看来,没妾室与她斗智斗勇真是浪费了她的才华。
我进宫拜见了太皇太后,见到她老人家的一瞬间,我就放弃了阿娘的计谋。
太皇太后可是在深宫里与无数个女人斗过的,我阿娘那点小伎俩在她眼里,还不就跟过家家似的?
太皇太后一头银发,脸上皱纹深重,不怒自威,我跟其他四个贵女规规矩矩跪在她跟前请安。
她眯眼细瞧了阵,然后叫我们自报家门。
我心道:年年跟您老人家请安,难道您还不认识吗?
不过这话只能腹诽,我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趁着她老人家闭目养神,我悄悄打量其他人。这不看还好,一看我就给恶心到了。
最左侧的是目下无尘的许凝霜,她身边的是左常侍家的郑柔,太常寺寺正家的高欣月。
完!都是相看两厌的人物。
只我身旁的这个我不大熟,听她话音,好像是钜博侯的小女儿苏荼。
李修的朝臣大概个个眼瞎,给他举荐的都是些不省心的女人。
哦不,除了我。
她们娇滴滴地自报家门,轮到我时,太皇太后却摆摆手不愿意听了!
她赐了我们一人一支珠钗,叫人领我们到永寿宫后面的长春殿歇息。
我悻悻地跟在嬷嬷后头,对太皇太后这种区别对待的做法非常不满。
怎么,她们那一长串都听得,就到我时累了?
我小声嘟囔,永寿宫的尚宫嬷嬷转头瞥了我一眼,我连忙住嘴。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大家都叫她徐嬷嬷。
她笑了一笑,「裴姑娘还不去挑屋子吗,再晚就没得选了。」
我回神,放眼瞧了瞧,已经晚了。
她们几个人已经把长春殿好的屋子都挑完了,许凝霜抢了主殿,苏荼选了侧殿,郑柔和高欣月选了避暑的北屋。
只有一个朝南的寝屋等着我。
这天住进去,怕是要热死。
我问徐嬷嬷,「长春殿后面那处小阁楼还在吗?要不我住那儿吧。」
徐嬷嬷点头准允。
于是我就带着丫鬟去了后殿的小阁楼。
跟长春殿比起来,这处小阁楼简直小得可怜。它方圆不过三五丈,只能容一张床榻一方案几。楼上是个小藏书阁,有回廊,可以极目远眺。
这个小阁楼最大的好处就是背靠大树,枝叶繁茂的柏树将阁楼完全笼罩树荫下,毒日头下有凉风习习。
阁楼后栽种了一片紫竹林,沿着石子路走几步,就能到御花园的荷花池纳凉。
这可比在长春殿挤在一起好多了。
宫人替我收拾屋子,我爬上了二楼。
楼上其实是个小藏书阁,里面有满满一挂壁的书。
其实她们几个都不知道,这小阁楼是李修钟爱的私邸。
我以前来宫里请安,李修就会带我来他的宝地游玩,他在二楼藏了许多宝贝,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有许多野史典籍。
我第一次看到羞煞人的书,就是在这里看的。
那时才不过十三四,他练剑练出一身汗要去沐浴,叫我先去阁楼玩。
我到了以后看到散落在书架上的册子,发现这本册子跟别的不太一样。
字很少,都是一幅幅画。
我津津有味看完了一本李修才过来,他一来就抢走了,脸比我还红。
抖着手质问我:「你你你,你竟然敢看这个!」
我当时还不开窍,只觉得这画实在太粗劣,线条生硬,疑惑问他:「我为什么看不得?」
他愣了好久,自言自语道:「也是,早点教不就早点懂……」
好几年以后,我才明白他当时的龌龊心思。
只是他当时仍然没准我再看,把那几册小人书一同焚了。
总之,我就在这处旧阁楼住下了。
宫里给我们各配了个贴身宫女,为我们整理内务斟茶倒水,毕竟是宫里人,不敢过多使唤,总觉得不如家里的云翠贴心。
直忙活到傍晚,我这里来了个客人。
是钜博侯的小女儿苏荼。
她生得粉嫩可爱,一双杏眸水汪汪的,笑容清甜,格外讨人喜欢。
她绕着阁楼走了两圈,惊叹不已,「哇,这也太凉快了,早知道我就到姐姐这处来了。我那里热得要死。」
我叫宫女给她倒了盏凉茶,拿了些点心。
她很喜欢清甜的玉蔻糕,吃得唇角都沾了一层白。
及至夜幕降临,还不肯回去。我劳累了一天,早就困了,于是劝她回去。
她拧巴了好久才为难道:「不是我不愿意回去,实在是许姐姐有些唬人,我怕她。」
她跟我说,选完住处,她拿着家里带的茶饼去寒暄,却不料被许凝霜好一番寒酸。
「这茶饼是我阿爹从南疆捎回来的,不是什么馊坏茶叶。」苏荼嘟着嘴不满。
「我知道。」我对她道,「她不识货,你别理她就是了。」
苏荼努嘴半天,忽然雀跃起来,「要不我送给姐姐吧,好东西要跟懂货的人分享呀。」
「这……」我困得实在不行了,「你明天捎来给我,现下快回去睡觉吧。」
我再三劝说,苏荼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送走了她,我忙不迭爬上床睡死过去。
第二日寅时三刻,天空才露出鱼肚白,宫女就催促我起床,说要去伺候太皇太后用早膳。
我郁闷极了,太皇太后吃不吃早膳,跟我们在不在能有多大关系?
没准太皇太后看见我们乌压压一大堆,才吃不下呢!
哀怨归哀怨,我还是在催促下起身了。
本以为大家都起得突然,所以随便收拾下就去了。
到了才发现,我真是太天真。
许凝霜面敷铅粉,淡抹胭脂,穿着一身云纹鹅粉红裙;高欣月脸蛋不如她好看,于是可着劲儿在衣服上做文章,今日穿了一套枣红轻纱襦裙;郑柔中规中矩,头上簪着昨日太皇太后赐的金钗。苏荼不如她们,但也穿着隆重。
看完她们再看看我,灰头土脸,随意挑了件秋色素锦,更加显得灰不溜秋。
在外殿昏昏欲睡等了好一阵子,忽然听见小黄门唱喏:皇上驾到——
嚯,我身旁那几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突然精神振奋,整衣端坐。
呵,原来是为了见李修这厮,才这么争奇斗艳啊!
随众人起身给李修行礼,一个多月未见,李修脸色憔悴了些,大概是被国事折磨得消瘦了。
他今日穿得也挺隆重的,一身皇帝翟衣,玄色深厚纹赭衣上绣了金线盘龙。
面色倒白净,剑眉星眸,唇上青茬修得干干净净。
他落座后朝我淡淡瞥了一眼,我依旧不待见他,给了他一个白眼就坐了下来,打瞌睡补觉。
可李修这厮似乎不肯放过我,竟跟旁边的许凝霜闲聊起来。
「许小姐昨日在宫里可住得习惯?」
许凝霜声音淡淡,「谢陛下关怀,臣女尚且习惯。」
我眯着眼悄悄打量,她虽依旧端着她那清高做派,可眉眼里的欣喜都快要溢出来了。
李修又照例问了其他几位,其他人也是含笑回答住得不错。
轮到我时,他却说:「想必裴小姐也是一样吧?」
谁允许你替我下结论了?
我住得不好,很不好!
小阁楼虽然凉快,但蚊虫极多,抓挠了一晚上,我的左胳膊差点被我挠出血来。
「我……」我刚想回答,太皇太后就扶着宫人的手出来了。
于是大家只能起身行礼,我想说的话只好咽下去了。
太皇太后叫人上早膳,随口问李修:「今日沐休,不好好歇着,怎么跑过来给哀家请安?」
李修道:「昨夜朕做了个梦,念及祖母,今早便过来了。」
又在扯谎!
做个梦思念祖母不能晚一点过来吗?非要这么大清早过来扰人?
我很不屑,可太皇太后很受用,觉得李修不愧是她疼到大的好圣孙,心疼地说:「哀家好着呢,勿要为哀家忧心。」
她想了想又问:「可曾召钦天监解梦?」
「尚未。」李修恭敬回她,「梦境有些可怕,孙儿如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可怕?这么一说我倒是坐直了身。
我还从未听说李修会做噩梦?他这样没心肝的也会被吓到吗?
见我好奇地盯着他,李修冷冷扫了我一眼,似是十分不悦。
我回瞪他。
这时听见高欣月柔声轻语,「陛下,臣女幼时曾跟随大师学过一点占星术。若陛下不嫌,臣女斗胆愿为陛下解梦。」
她还会解梦?我惊奇地看向她,从没觉得她这么顺眼。
太皇太后大概也跟我有同样的惊奇,她沉吟道:「哦,高丫头果真会吗?」
高欣月颇得意,「确实如此。」
太皇太后瞥了李修一眼,这对祖孙默契得很,李修便答允道:「既然如此,劳烦高姑娘替朕解忧。」
「朕昨夜梦到自己幼年在太皇太后后院捡到一宝,那物晶莹剔透,散着光芒,却如肉球状,朕一抓起,便转逝成水,从朕的指缝流失了。朕惊慌失措跑去找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背对着朕,不肯搭理朕。」
我皱眉,这是什么怪梦,别是李修胡诌的吧。
高欣月听完亦十分为难,「这个……」
她「这个」「这个」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太皇太后索性不让她说了。
用膳罢,太皇太后遣走我们,把李修叫到内殿。
估计是舍不得孙儿梦里委屈,私下安抚去了。
李修也真是,多大的人了,还叫太皇太后放心不下。
此时不过辰时,初阳旭日,从柏树茂密的枝叶中窜出来,在地上留下大小不一的斑影。
我不愿意跟她们寒暄,打算回我的小阁楼补觉。
才爬上床就被嗡嗡的蚊虫扰得不行,我叫宫女给我取了一盒清凉膏,撸起袖子涂抹。
肩上那处够不到,索性把半边衣服褪了下来,让宫女替我涂抹。
她用指腹从盒中挑了一点,然后轻轻揉在我的肩上,颇为心疼,「姑娘为何昨夜不告诉我,害得自己被蚊虫咬成这样。」
嗐呀!我昨夜困得眼睛睁都睁不开,伸手搅了几下,见赶不走它们,就拿被子蒙着头睡。能护住脸,已经很不错了。
我趴在床上,任宫女替我涂抹,忽的听见她略显仓促的声音,「奴婢参见皇上。」
我一惊,连忙从边上捞起纱裙遮掩,怒瞪着门口的李修,「就算你是皇上,也不可以随意进人家姑娘的屋子吧?」
「这本就是朕的私邸。」李修回击,不过他虽然嘴上不饶人,身子却很诚实,退站到屋外去了。
宫女替我穿好衣服后,李修便进来了,他没有看我,而是径直去了二楼。
李修见我没有跟去,没多久就下来了。
他皱眉看我,沉声道:「你当真要为了李阙跟我闹别扭吗?」
我睁大眼睛瞪他。
是谁跟谁闹别扭呀?明明闹脾气的是他好吗?就因为那天我牵了李阙的手,他又是冷脸又是发脾气,还威胁我要杀人。
从前他跟那么多头牌姑娘狎戏,我说过什么了吗?
「我们清清白白,是陛下自己吃味还怪罪别人。」我不阴不阳地说,「臣女若也像陛下这般小心眼,什么红狸,什么妙音娘子,什么许大小姐等等等,早不知道气成什么样了!」
李修听罢,脸色瞬间黑沉,「你当真大度吗?你若真不在乎,为什么要和朕解除婚约?这桩梁子你以为完了吗?」
又是这桩破事!每每闹了口角,他就要旧事重提!
我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你要是觉得我对不起你,尽可以把我流放三千里,你还把我召进宫干什么?你以为我愿意跟你纠缠不清吗?我情愿不嫁给你!」
我气得原地转圈,「我这就去找临淄王,我这就让我父亲去提亲,就说我愿意嫁给临淄王为妻!」
「他敢!」李修怒气不减,胸膛不住起伏,他抓住我的手臂发狠道,「裴鸾,别逼我,惹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
他手劲儿很大,勒得我生疼,我与他四目相对,从他殷红的眼眸中第一次看到凌厉的杀意。
我挣脱了几下没挣开,用力去拍打他的手,李修不避不让任我打他,我疼得喊出声,他才松开。
他沉着张脸,踹翻了室内的一方案几。
我看着被他捏出指印的手臂,鼻腔里涌出一股酸意。
我恹恹不乐,抹了抹眼泪,爬上床补回笼觉去了。
睡到晌午才醒,醒来的时候发现门窗被糊了藕色软烟罗,清凉透气,却隔绝了蚊虫,我的床榻上方也安了一顶丝绸帘,室内熏了浅香青檀,闻起来甚是舒心。
我问宫人:「是谁布置的这些?」
李修才跟我吵了架,应该不会这么好心吧?
宫人答:「是徐嬷嬷,她老人家上午来看您,见您被咬得一手臂的红疹,心疼不已,所以叫人安上了这些。」
哦,是这样啊。
徐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她慈蔼可亲,一直对我很好。
「姑娘起来梳洗一下吧,待会儿要去陪太皇太后用膳呢,蜀王豫王都要过来的。」
「哦?」我好奇。
把皇帝的待选妃子跟未成家的王爷放一起?那岂不是好戏连连?
我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衣服,宫女诧异地看着我,「姑娘这会儿怎么注重装束了?」
嗐,这不要去看戏吗,没准我还得掺和一脚,穿得普普通通坐在边角,像什么样子?
我挑了套雪青叠染舞蝶裥裙,梳个云髻,额点花钿,用桃花殷一点朱唇。
踮着脚尖旋了几圈,问:「怎么样?」
「好看是好看的。」宫人犹豫,「只是,会不会过于张扬了些?」
张扬?我还嫌不够张扬呢!
我就是要穿得张扬,高高兴兴地去赴宴,气死李修。
果不其然,我到的时候,李修已经坐下了,正闭目养神。
他见我来了,睁眼觑我一眼,然后就瞪大了眼睛。
我故意踱到李阙身旁的案几前坐下,迅速瞥了他一眼,果然,他脸色铁青,眼神也变得怨毒起来。
「雪青山色映相回,半卷蝶影朔明辉,桃花不识冬颜色,笑问梅香如我耶?」
自我走过来,李阙的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然后他笑吟吟念出了这首诗。
我今日抹了一点浅浅梅香,他怎么知道?鼻子倒是灵。
我徐徐落座,温声问他:「殿下这些天身子可好?」
「劳裴姑娘惦记,好了许多。」他低眉浅笑,朝上方递了个眼神,「不过裴姑娘坐到这里,是为何意?」
「伴君如伴虎,裴鸾担心在那边心情压抑吃不下饭呢。」
「……」李阙无奈一笑。
闲聊罢,一晌无言。我用余光悄悄打量那边,只见李修冷哼,然后唤人把许凝霜的案几抬了过去。
许凝霜受宠若惊,惶恐无比,在李修的再三安抚下才敢落座。
他朝我勾唇冷笑。
嘁,想激我?我才不在乎呢!
碰巧这时李呈来了,太皇太后拉着李无虑的手出来了,大家纷纷起身相迎。
「今日只是一顿家宴,几个姑娘闲着也是闲着,哀家便叫来一起了,不必多礼。」太皇太后给李呈赐了座,在苏荼的旁边。她叫李无虑坐在自己的身边,李无虑拉着徐嬷嬷的手,似是兴致不高。
宫人布菜,太皇太后便问:「呈儿近日在做什么,怎么也不见往宫里来?」
李呈忙道:「回太皇太后,孙儿如今在跟随夫子读四书,孙儿读书晚,许多方面不懂,所以吃力了些,最近一直在用心研读。」
我瞥了眼李呈,见他眼下青黑,对苏荼满脸垂涎的色欲,那可不像是读书读出来的清苦。
太皇太后大概是老眼昏花,抑或是不愿计较,居然颇为欣慰,「读书好,多读书,以后为国效力,也替你哥哥多分担些。」
李呈恭声回道:「是。」
说完只听李修轻声笑了笑,「呈弟在冷宫蹉跎十几年,朕可舍不得他再吃苦。」
他话音中的嘲讽十分明显,在座众人不免微惊,顿时气氛冷落下来。
我蹙眉看着李修,他不是一直不把这厮放在眼里的吗?怎么今日突然对李呈这么凉薄了呢?
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忽然李无虑指着李呈大喊:「他坏,他坏,阿娘说他抢我东西!」
他叫嚷着,忽然大哭起来,「他抢我东西!」
李呈脸色僵硬,「我什么时候抢过四哥的东西?」
太皇太后一直冷眼打量着一切,好半晌才垂下眼眸,敛声喊道:「无虑莫哭。」
李无虑大概十分怕太皇太后,哭声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埋在徐嬷嬷怀里不敢吭声。
徐嬷嬷解围道:「蜀王殿下心性如童稚,怕是豫王殿下同他开过玩笑,他不知轻重,所以怪罪于你。」
李呈被这一出闹得十分难堪,好半晌才扯出个假笑,「好像有这么一出,有一次我在御花园瞧见四哥跟一个宫女玩游戏,我当时急着让人替我拿衣裳,就把宫女遣走了。四哥大约因为这件事记恨上我了。」
他站起来给李无虑拱手弯腰,「这件事是弟弟的不是,六弟给您赔罪了。」
他说得恳切,举手投足间又给足了李无虑面子,太皇太后便说:「兄弟间一点小矛盾,有什么大不了的,莫要再提了。」
她既然这样说了,大家便心照不宣,不再提及。
我看了眼皱眉沉思的李阙,从案前的小碟子里拣了块油炙蜜调羊排给他,「殿下尝尝这个,我觉得宫中的羊排实乃一绝。」
李阙回神,微怔,「这……」
「其实这虾泥丸子也不错……」我又拣了一块送到他碗里,「哦,这荷蕊包烧鸡更绝……」
李阙:「……」
给他塞了满满一碗,我支额诧异,「殿下怎么不尝尝?」
李阙苦笑,朝上方一努嘴,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原来李修也如法炮制,正情意绵绵地往许凝霜碗里夹菜。
大家都注意着他们,高欣月和郑柔气得一排银牙紧咬。
「许姑娘多吃些,如此纤瘦实在叫朕看着心疼。」李修含情脉脉。
众人:「……」
不愧是混迹风月场的高手,轻飘飘一句话就掳去了许凝霜这朵高岭之花的芳心。
许凝霜双颊绯红,眼里柔情蜜意都快渗出来了,「臣女多谢陛下。」
我翻了个白眼,对李阙道:「别拿我跟他一般见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多吃点,好补补身体。」
李阙似笑非笑,「真的?」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太皇太后忽然问起李呈明年的加冠礼,顺势问到李呈心仪的姑娘。
李呈推说年纪尚小不知情事,没有心仪的女子,届时全凭太皇太后做主。
他一看就是个色欲熏心的家伙,怎么可能不知情事?
太皇太后随口问了几句,然后就问到了李阙。
自打先帝过世后,太皇太后对李阙很是照拂,「你也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姑娘?若有,祖母便给你指婚。」
李阙先是推说身体不好,不想拖累人家姑娘,架不住太皇太后再三追问,才不好意思地说,「倒也有一位,在孙儿心头盘旋多年。」
哦?多年?我十分好奇。
我虽少年就认得李阙,但一直前年在李修举办的诗宴上,我俩才第一次攀谈。
我自作多情地以为李阙喜欢我呢,原来他早有喜欢的人?
李修同样很好奇,他脸上阴云顿消,笑容如春风拂面,「堂哥不妨直说,谁家的小姐得你青睐,让皇祖母替你赐婚。」
太皇太后亦笑容满面,缓缓点头。
大家都等着听故事,李阙腼腆了一阵,好半晌才娓娓道来。
「还是太皇太后六十大寿那年的事情。那日我做了篇赋得父皇赏识,一时高兴多喝了点酒。宴会后半晌闭目养神,忽然闻到一阵梅香,有个穿红袄的姑娘在我酒盏里插了一支梅。」
我原本笑嘻嘻撑着下巴听故事,听到后半段,笑容僵在脸上。
这不就是……我吗?
太皇太后六十大寿那年,宴席进行到尾声,许多人早已酩酊,在场中手舞足蹈。
李修这厮嫌殿内熏得太闷,非拉着我去御花园赏梅。
我俩在御花园玩了会雪,然后折了好几支梅花,我抱着一束梅枝,回来的时候路过李阙的案几。
他白净清秀,朱唇皓齿,加之饮了酒,双颊飞红,两鬓的鬓发随风轻曳,颇有魏晋之风。
我一时心动,将一支梅花枝插在他跟前的空酒盏里。
美人映红梅,多么赏心悦目啊。
我细细观摩了一阵,然后便抱着红梅找李修去了。
不想这一段不足挂齿的小事,竟在他心里铭刻许久?也就是说,前年诗社,他的疏离有礼都是装的?
他早对我有所关注?
我还没震惊完,忽听得上头玉箸砰的一声砸在案上。
众人一惊,从故事中回神,看向上头。
李修脸色遽变,一双玉箸被他劈手砸断。他脸色铁青,转头对许凝霜喝道:「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是嫌朕拣给你的东西不好吗?这般骨瘦如柴,哪有一点福相?!」
许凝霜不知怎么就惹恼了李修,在众人面前被呵斥令她小脸儿涨得通红。她连忙捡起筷子,三两口扒着李修给她拣的食物,樱桃小口扒得满满的,眼泪盈在眼眶中不敢落下。
我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太皇太后显然对李修的跋扈毫不在意,她闻声问李阙:「可知那是谁家的姑娘,哀家好给你们赐婚。」
李阙摇头,「她已经嫁人了,皇祖母就莫再问了,勿要因为我打扰人家如今的生活。」
太皇太后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那倒是很遗憾。」
我原本是想气气李修的,没想到真的把他给气到了,他用完膳就走了,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杀人。
唉,换作是我我也气。
自以为交情不错的兄弟,竟然早对自己的心上人暗许痴心,还深藏多年。
这可不就成了他口中的「觊觎」吗?
还有李阙,他真是好本事。我原以为他对我只是一时好感,没想到竟有这一段渊源。
他藏得可真深啊,以后可要避着点了。
我出神地在树下踱步,忽看见李阙出来了,忙转身就走。
「裴鸾……」李阙轻喝,「站住!」
我从未听过他这样的语气,一时僵在原地。
李阙几步走上前来,他紧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好半晌,才扑哧一笑,化解了这无声的尴尬。
「我还没埋怨你拿我醋皇上,你倒躲起我来了?」
我面上讪讪,「裴鸾不知道殿下曾经对我……所以,无颜以对。」
「你想到哪里去了。」李阙蓦地笑了,他握住我肩膀轻摇,「我那时胡诌的,帮你气皇上的。」
「啊?!」我瞪大眼睛。
李阙笑容促狭,「是不是很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