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叶韵的小说《她科幻-金属的心事》,是作者“廖舒波”的作品,小说主要讲述了:...
您好,异星人陪聊
SHE·廖舒波
可对他来说,看见她,触摸她,甚至听见她,都是不可能。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心之所爱者,总有求之不能得的,对异星人来说,也是一样。
生
这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对面大楼的玻璃墙反射着炫目的光芒。坐在窗口边上的孕妇拽住窗帘,皱了好几下眉头后,艰难地起身,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您好,异星人陪聊。”
“好。”孕妇突然失控了,“好—好—好—,好什么好啊!我都快被累死了,竟然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真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
话筒那边静静地等她喊叫完,才缓慢地说道:“看来,你似乎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她生下来呢?”孕妇开始泣不成声,“要知道……她,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我!”
“是你?我有些不明白。”
“一个……副本,一个快速克隆体。”孕妇压低声音。
“价钱应该不便宜吧。”异星人似乎明白了,毫不惊讶,“胚胎培养,后期的激素注射还有记忆蛋白质和神经元移植,应该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还好。”孕妇说,“我曾经是个部门经理,有些积蓄,而且……我选的是五年型。”
“五年型,就是婴儿出生后五年就长到二十二岁水平的技术吧。”
“不,是三十岁。”孕妇说,“我在黑市里买来的技术,可以……稍微做些修改。”
在孕妇说完这句话后,电话那边久久地没有了声音。很久之后,她才听见异星人一声轻微的叹息:“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信任我的人了。”
“那是自然。”孕妇不知不觉恢复了经理的强势,“用人不疑。”
“既然如此,你一定非常想跟我说说—”异星人说道,“一些故事,一些原因吧!”
“嗯。”
“那你就说说选择这项技术,还有放弃孩子以及她是另一个你的原因。”
“这样做,是因为一个很可笑的理由……我累了,我太累了,每天起床,我都感到一阵烦躁,今天又要重复昨天的生活—骂下属,跟客户赔笑脸,对上司的任何意见都要点头称是。真奇怪,我已经工作快十年了,可前段时间,第一次觉得,对工作从未有过的讨厌。”
“很多人都这样。”
“有一天应酬完,尽管我喝多了酒,脑袋昏昏沉沉的,但心情丝毫没有好转。于是,我拨通了短信里的一个陌生号码,我以为是骗钱的,电话那边是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原本,我只想逗逗这些骗子,然而在跟他通完话后,我的酒突然间就全醒了!”
“他说的就是快速克隆技术吧?”
“虽然很久没有关注过科技方面的内容了,但我并不是个科盲。”孕妇说道,“即使在那样的精神状态下,我也听得出,他没有说谎,他说的一切,都是有科学理论依据的!只是实行……只是以前没人敢实行而已!”
“不得不说,您是位勇敢的女性。”
“你是指我尝试这项技术吗?”孕妇说,“实话告诉你,我原本也不打算做的,可那个低沉嗓音的男人说的一句话实在是太诱人了—他说,‘你不想让这个孩子代替你去做那些枯燥乏味的工作,而自己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吗?’。”
“乍听起来是不错。”异星人说,“可是有很多问题啊。”
“那时的我也是这样,问了一串问题‘她跟我总有不同之处吧?’‘她愿意这么做吗?’‘她会不会有一天突发奇想,把我整个都代替了呢?’……”孕妇说,“那人笑了笑,把我引到一个房间里,我看到了一个静静躺在激素注射罐里的男孩子。他在静静地沉睡,样子和那人一模一样。低沉嗓音的男人把手伸向男孩头,拨开男孩浓密的头发,在他光亮的头皮上,我看见一串号码!”
“号码?”
“是的,号码。男人似笑非笑地对我说,快速克隆体身上,都有这样一个号码,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用这串号码就能分辨出哪是本体,哪是克隆体了。‘当然了,’他说,‘这件事你必须对克隆体保密’。”
“然后你就接受了?”
“为什么不接受呢?”孕妇高声反问,“你不知道,我那工作是多么的无聊,多么的烦,简直就要把人活活憋死!”
“可为什么又想放弃呢?”
“你不这么觉得吗?有一天……不是现在,可能是十年后,可能更久,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这个孩子也会像我一样,感到厌倦,不想工作,然后她也会拨通那个电话,也会找到那个男人,也会怀孕……也会生下一个新的我!就像是链条!”
“也不一定。”
“谁能保证不会呢?依据呢?”
“这……”异星人语塞。
“我真的好矛盾啊!”孕妇又一次大喊起来,用力撕扯身边的窗帘,“生还是不生呢?不用工作当然挺好,可一想到在我这里,那条链条也会一直延续下去,我……我就……”
异星人只能柔声安慰她。
他不知道,也无法看到,就在那里—玻璃幕墙上,映出了孕妇的头顶。
在那里,有一串号码。
老
“抓住他!”“不要跑!”
异星人浅淡的梦被一阵喧哗打破,之后他又听见几声粗哑的嘶喊,其中还夹杂一个尖细的哭声,听上去稚嫩又可怜。异星人知道,通往小区里的这条路上是有些年轻人,专门以欺负上学的小孩子为乐。
“他们父母不管吗?”异星人嘟囔。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些人随身携带的X设备,能随心所欲地生成面部各部分的皮肤。换句话说,孩子看见的,监控器拍到的,可能和本人的样貌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样一来,即使消耗了很大的人力、物力,警察们也是有心无力,无法找到肇事者。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您好,异星人陪聊。”
“您,您好!异星人……叔叔。”
异星人笑了:“啊,早上你没事吧?”
“早上?嗯,已经没事了,咦,叔叔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住在附近。”异星人说道,“你没事我很高兴,小朋友,请问你也需要聊天吗?”
“是啊,我想和叔叔讲讲我的……爷爷。”
“好的,叔叔非常乐意听。”
异星人笑了,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像个幼儿园老师,被人百分百地信任着。
“我爷爷……很老了,多少岁我不知道,反正是很老很老了,老到头发白了,脸已经是皱皱脏脏的了。可是啊,他不喜欢别人说他老,如果有人叫他‘老人家’‘老先生’什么的,他会马上瞪起眼睛来骂人,太可怕了!”
“我爷爷也是这样的。”异星人说,“很多老人都是这样。”
“他现在可好了,不用上班,也不用写作业,整天只需要看电视就好了,只是他看电视也不好好看,看上那么一会儿,就站起来去找遥控器,其实遥控器就在他手上,要不就是到处找眼镜,其实眼镜就架在他鼻子上。对了,他还不能出门,一出门就找不到家了。”
“老年痴呆症吧?”异星人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病吗?”孩子说,“妈妈不喜欢他,爸爸也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们,他只喜欢我。他给我买了很多好看的衣服,还有好吃的东西,都是爸爸妈妈不给我买的!”
“这样不好吗?”
“不好!我是很喜欢他给我买的东西,可我不喜欢跟他说话!因为啊,他每次说的都是那些东西,他是怎么当兵的,又是怎么在几个城市来回跑学散打,还有怎么当上教练,又怎么管那些学生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他还要讲了又讲,要是我要跟他讲什么啊,他只会‘哦,哦’的,什么也不懂!”
“再正常不过了。”异星人安慰她。
“一个月前,我上学时被几个人欺负哭了,他们抢我的书包,还把我的发带摘下来,丢到地上,踩得脏脏的。他们全身都包着铁一样黑色的皮,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是什么样的。那天我没上学,我哭着回去了,告诉爷爷,他气极了,全身都在抖。他握紧拳头,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
“哦,他买回好东西安慰你了吧?”异星人说,“也应该,我也最恨欺负弱小的人。”
“不!跟平常不一样,他碰都不让我碰,而是整个塞到床底下。趁他不注意,我偷偷钻到下面看了,可床底下黑黑的,又有老鼠,我赶快又跑出来了。我只看见那个盒子上,有个大大的叉号,像是老师批的错一样。”
“是X吧。”异星人说,“X设备。”
“过了几天吧,我又碰上了那些黑黑的人,他们叫我交出零用钱来。就在这时,一个很年轻的大哥哥从旁边路过,他一下子跳过来,三下两下就把他们打跑了。我想跑过去谢谢他时,他却自己就倒在地上了,我吓死了,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他只是摆摆手,慢慢地扶着墙走了。”孩子顿了顿,“我一直看着他上了公共汽车,谁知道他刚上车,就大声骂起来‘你们这些人,怎么没一个给我让座的!’,可他差不多是车厢里最年轻的一个。”
“我大概猜到了,那个人是你爷爷吧?!”异星人说道,“他用X设备改变了样貌……”
“又说对了,叔叔。”
“孩子,我得告诉你,老人和孩子,简直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生命,你不能要求他做的每件事都让你满意。”异星人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对你爷爷很失望。”
“我不难过,一点也不。”孩子仿佛在电话那边拼命地摇着头,“我只是想问叔叔一件事,嗯,这件事我连爸爸妈妈都不敢说……”
“尽管讲吧,我听着。”
“就在那天之后吧,黑铁人们再也没在这条路上出现过,大概,是爷爷把他们全部赶跑了吧。问题是,在上个星期五,另外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也在欺负人的家伙出现了!”
“哦?谁那么大胆子,快告诉你爷爷。”
“不是别人……就是我爷爷啊!”
“怎么回事?”
“他……忘记自己原来到底是谁了!”
“啊,可以理解。”异星人叹口气,“X设备这种东西,模仿生成的假皮实在是太逼真了,一不小心,还真容易把自己当成另外的人—特别是老人,更容易陷进去。”
“不是这样,你错了,叔叔!”
“哦?”
“原来的那些黑铁人都逃了以后,爷爷变得很不开心。”
“当然,他不能再做你的英雄了啊!”异星人接口,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你爷爷开始又当英雄,又当肇事者?”
“就像今天早上,他化装成坏人,抢走我的零用钱,应该是明天,他就会以另一幅面孔出现在这里,和蔼地对我说‘小姑娘,你的钱我帮你拿回来了’,这几天都是这样。”孩子声音低下去,“可这几天爷爷他非常开心,有事干,让他非常开心。”
“那么……”
“每天都要装成被欺负的样子,真的好难受啊。”孩子说,“我该不该跟爷爷说清楚,还是继续装下去呢?异星人叔叔,能告诉我,哪个答案是对的吗?”
异星人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个回答。
“哪个对—只有等你老了,才能知道啊。”
病
“嘎吱”一声,汽车停住,叶韵踉跄地走下车,司机叫住她,她忘了付钱。
她独自一人,走进小区,走进漆黑的楼道,在家门前掏出钥匙,手却停下了。
很久,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听筒里富有磁性的声音:“您好,异星人陪聊。”
叶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边并没有放下电话:“请问,您需要倾听吗?”
“是的。”叶韵咬了咬牙,“现在我很……怕。”
“有害怕的事情其实是件幸福的事。”电话那边说,“因为大部分人害怕的是失去。”
“……这话说得真好。”
“能说说您害怕失去什么吗,女士?”
“是我老公。”叶韵说道,“哦请别误会,不是出轨,也不是第三者插足,而是……病。”
“我很抱歉,是绝症?”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是绝症,我反而会很高兴。”叶韵苦笑,“问题是,是种怪病。”
“我听过很多怪病,他们不致命,却能影响整个生活。”
“是这样的,没错。”叶韵说道,“事情还要从昨天下午说起,我丈夫让我给他递个苹果,可我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那里只有个大榴莲。当时我都快笑死了,要知道,结婚三年,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错话啊!”
“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我逗他,‘要什么,再说一遍?’他咬咬牙,看起来想了很久,可说出来的还是‘苹果’。我这时才明白,他不是在跟我玩,是真出事了。”
“然后你们去了医院?”
“嗯,十几分钟后,我们已经站在医院的候诊室里了。我紧张得上蹿下跳,在其他人看来,比起老公,我更像个焦急的病人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大概,那时我已经直觉到我的生活会因此改变了吧……”
“这到底是种什么病?哦,很抱歉打断您了。”
“病毒性失语症。”叶韵有些艰难地重复,“我现在还能记住那医生冷冰冰的脸,他说,这是朊病毒引起的,就是跟疯牛病一样的,不要紧张,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只是他以后很难说出准确的词来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老公以后都会像今天下午一样。看见的是榴莲,心里想的是榴莲,说出来却依旧是苹果。”叶韵说着突然有些哽咽,“以后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
“我听说过朊病毒。”异星人耐心地解释,“它会把感染者大脑中原先建立的蛋白质构象打乱、破坏,还有……重组。”
“重组?”
“没错,是重组。”异星人说,“朊病毒虽然名字里有病毒,但它的本质还是蛋白质,最终会形成自己的一套构象和应急机制……”
“这,太深奥了……”
“实在抱歉,我早该换种通俗易懂的说法。”异星人说道,“看起来您丈夫现在说话颠三倒四,实际上,是有规律的,就像今天,他以后只会把榴莲叫作苹果,而不会把它叫作香蕉。”
“医生好像也这样说过。”
“只要您愿意花一点时间,很快就能摸清他说话的规律的,听起来有点像密码破译,不是吗?”
“……你好像知道很多。”
“这个……”异星人撒了个谎,“我做过研究。”
“算了,你从哪里知道的,与我无关。”叶韵的语气里突然显出前所未有的疲惫来,“我只想问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让我害怕。”
“请尽管说。”
“假设,好吧,就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开始用别的女人的名字来叫我……”叶韵说道,“我该怎么说服自己,这只是病呢?”
异星人愣了愣,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怕苦,不怕浪费时间,不怕听不懂他的话—但我只怕这件事。”
说完这句,叶韵适时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嘟—嘟—”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几天后,一辆出租车“嘎吱”一声停在小区楼下,一个满脸疲惫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同样,他也被司机叫住了。
在楼道的黑暗里,他拨响了妻子前几天拨过的号码。
声音依旧充满磁性:“您好,异星人陪聊。”
“我该怎么办?”男人嘶声喊道。
“别着急,您慢慢说。”
“我的妻子打算去做志愿者,也就是实验品!”
“是什么样的实验?”
“在脑子里植入朊病毒。”男人咽了口唾沫,“实验以后,不管我喊哪个女人,她听到的都会是她的名字……这不就是病毒性幻听症吗?自愿去得病?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搞不懂。”
死
每当打来电话的人疲惫至极,异星人总会想法让他们稍微精神一点。
就像今天,电话另一边仿佛是一只蚊子在“哼哼”,似乎随时会“咚—”的一声磕在桌子上睡着。这样并不是陪聊的好状态,异星人想,于是他先问了几个问题:“请问您从事什么工作?”
“医生。”
“是什么医生?内科?外科?或者是牙科?”
“法医。”那人说,“不过我学过很多年的临床医学,做过内科医生,后来也做过牙医,现在又转行了,也算是什么都懂一点吧。”
“这我就很奇怪了。”异星人说,“打电话来的有不少医生,大多数是为了……没能拯救病人的生命,法医似乎没有这样的问题,不是吗?”
“我的情况,”法医苦笑,“恰恰相反。”
“难道说,你要……”
“或许是谋杀,或许不是。”法医说,“有些事情,并不按照我们想的来定义的。”
“哦?有趣的说法。”
“有趣?不,我倒觉得,‘定义’—实在是麻烦,麻烦透顶。”法医说道,“比如我问你,什么是‘人’?你给‘人’下个定义吧。”
“这一下还真难回答。”异星人笑,“大概是……动物,一种高等的灵长类灵长目动物。”
“那么,什么是‘生命’?”
“运动……新陈代谢……还有……”异星人顿了顿,“看来哪个答案都很难让你满意。”
“抱歉,我想,我让你为难了,但我现在真的很困惑。”医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原来的我,是从来不会去想些哲学上的问题的,直到一个病人走进我的办公室。”
“病人?”
“我更习惯这样称呼他。”法医说道,“一个病人……一个活人,一个普通的人,轻巧地走进我的办公室里,摘下帽子,露出亮晶晶的眼睛,然后对我说‘医生,我想和你打个赌’。”
“您没有接受吧?”
“当然,他来得实在太突然,我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个精神病。然而他飞快地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还有履历—这人是我曾经的竞争对手,很厉害的家伙,我甚至不得不用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法才把他打败,哦,这部分我不能详谈。”
“没关系,还是说说那个病人吧。”
“我问病人,有什么事,他对我说‘医生,我是个人’。”法医说,“当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天,这不是废话!要知道,眼前的东西,动作表情,和我没什么不一样啊,不是人是什么呢?”
“机器人?”
“你怎么知道?”
“随口一说罢了。”异星人说,“难道他还真的是?”
“虽然不在意,但给他那么一说,我还是仔细地看了他几眼,很快,我发现他的肤色有些不对,比一般人的淡一些。”法医顿了顿,“不,我不是说他白,就是说他不对劲,但是哪儿不对劲我也说不出,总之,是长期干我们这行才发现得了的,那不是人的皮肤。”
“哦,那是什么?”
“一种有机高分子纤维,我也说不出它确切的学名,但它可以镶嵌在钢铁假肢上,代替人原本的肌肉进行活动。”法医说,“我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是个机器人’?”
“他怎么说?”
“‘不,我是个人类。’病人脸上的肌肉平滑地移动,露出个完美的冷笑。他接着说道,‘这就是我打赌的内容,如果你能在有限的手术次数里,证明我不是人类,那么你就赢了。相反,你就输了。’”
“真是个奇怪的打赌。”
“他还补充了两个条件,第一个,不能用材料不同来证明。”法医说,“另一个,就是不能对大脑进行手术。”
“这也对。”异星人说,“想来他脑子里一定只有芯片和电线吧。”
“或许对普通人来说,这种事情有点像活体解剖,听起来很恶心。可对一个医生来说,实在是充满了挑战性!不瞒你说,当时我的手指都动了起来。”法医说,“于是,我答应了他。赌注是我的名誉—也就是之前,我不愿细说的那些事情。”
“你们一共进行了多少次手术?”
“按照赌约,是三十次。”法医突然停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已经进行了二十九次。”
“嗯……”异星人听出他语气里的沮丧,“胜负如何?”
“我……输了。”法医说,“彻底地输了。”
异星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真是完美,这个病人实在是太完美了!每一个器官,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虽然复杂,却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法医说,“我切开他的肺叶、肝脏、脾脏发现,除了材料以外,没有一项不像人体,没有一项不精密。”
异星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一次手术,我检查了他的牙齿。”法医继续说道,“要知道,成年人,应该有32颗牙齿,不同的人同名牙是不可能相同的。我不相信,那个人,制造病人的人,会有耐心制造出32颗完全不同于常人的牙。可谁知……”
“他的牙都是独一无二的。”
“没错。”医生又叹了口气,“同样情况的还有指纹……如果按照司法程序的话,他完全可以算作是一个自然人。”
“真是个僵局。”异星人点头,“三十……二十九,就剩下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那么,你有头绪吗?”
“心脏。”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心脏。”法医声音变了,“跳动的心脏……就是生命的证明啊……想想看,一伸,一缩,一伸,再一缩……只要做简单的手术,切开他那高纤维胸膛,再用手术刀扎下去……不用太用力,扎下去……”
“这是谋杀!”异星人大喊出声。
“啊……”法医那边发出一声轻微的喊叫,看来他被吓醒了。
“谋杀!这绝对是谋杀!”异星人急了,“就算他是个机器人,可他同时也是你的病人啊!你是医生,怎么可以动想要害死病人的念头!”
“只有这方法了啊。”医生喃喃地说,“我了解我的竞争对手,他肯定舍不得让病人这一个完美的作品‘死去’,肯定会想方设法让这机器人重新启动—也就是‘复活’。”
“这不是理由!”异星人喊,“就算能重启,也不能杀人!”
“可是,”法医慢吞吞地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啊。人死不能复生,可机器人能重启,那么,就可以证明他不是人类。”
异星人“啊”了一声,所有义愤填膺的话都被挡住了。
静默许久。
“这是谋杀吗?”法医低声问。
“是……”异星人说,“……我觉得。”
“病人他是人类吗?”法医再次问。
“我不知道。”
“所以我说,定义,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法医说,“前面的就不说了,只是,这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
“……请讲。”
“明天手术时那一刀,我是扎下去,还是不扎下去呢?”
怨憎会
“我又要去杀人了。”
电话里传来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它来自一个作家。
“是你新小说里的人物吧?”异星人起初还不以为意,“虽然没读过你写的书,但我陪聊的人里有不少是你的粉丝,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的小说多么真实,多么有代入感。罪犯用各种堪称巧妙的方法杀人,即将得手却犹豫了,他们都说‘天啊,看到那里时我的手都在抖,跟小说里的人一样!”
“想知道我写作的秘诀吗?”作家笑。
异星人倒有些迟疑:“这……算商业机密吧!”
“这些年来,我总在杀一个人,反反复复,杀了无数遍。”作家叹口气,“小说里写下的每种方法,我都亲自试验过。”
“可你最后还是没有把他杀了。”
“当然,那可是犯罪,而且不是一般的犯罪。”作家顿了顿,“时空犯罪。”
“哦?你有时间机器?”异星人也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过,那玩意儿很难弄到。”
“这就是当作家的好处。”对方洋洋自得,“粉丝总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真的很好奇,他是谁?”
“一个司机。”作家说,“一个卡车司机。可能和我们见过的万千卡车司机没什么不同,只是喜欢用帽子遮住脸,隐约露出一双眼球,里面带着血丝,下巴上又厚又脏的灰胡子,笑起来露出黄牙,同时还有口臭和更臭的脏话。”
“你为什么恨他?”
“这说来话长,不过我想你一定愿意听。”作家自信地说道,“故事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当年的我,大学刚毕业,浑浑噩噩。那时正逢经济萧条,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在加油站的前台卖些咖啡和零食。”
“这不是虚构的吧?”
“完全属实。”作家说,“我现在还记得那些零食有什么,绿色的粘粘糖豆,开心果,小碎甜饼,还有黑色的长条巧克力,配上热乎乎的速溶咖啡,是司机们的最爱。”
“我相信了,这话绝对不是能编出来的。”
“那时我还很年轻,甚至没什么胡子,一脸稚气,加上戴着副眼镜,司机们大多数对我都比较温和,不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粗声粗气地骂上几句脏话。加油站里其他的员工遇到了什么纠纷,也愿意让我站出来,稍微缓和一下气氛。”
“看来你很受欢迎。”
“我以为会无聊却安稳地过下去,然而有一天……一个卡车司机把一切都改变了。没错。”作家平静的声音这时有了一丝颤抖,“那天他来时,在柜台里取了三包青豆。‘实在抱歉,没零钱找了先生。’我好声好气地对他说。‘什么?’他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不如您再拿一包口香糖,这样就正好……’‘我不要糖,给我钱。’‘可我真没有,先生。’‘你们这是欺骗顾客!’他暴怒起来,‘我要告你们!’‘可……公司规定,这是可以的……’‘今天我要是拿不到零钱,你们就不要开门了。让你们的公司规定见鬼去!’‘你才见鬼去!’或许是年轻气盛,我顺嘴回了那么一句。他停住了,阴森森地看着我,我像是优胜者那样看着他。下个瞬间,他举起拳头,一下击中我的脸。”
“实在太过分了!”异星人也忍不住愤愤地说。
“我不知道他真的敢动手打我……要知道,对那时的他来说,我还只是个小孩子……”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扭打在一起,粘糖豆撒了一地,直到经理赶来拉开我们俩。几个同事赶紧把我拖进了休息室,经理似乎打算安抚司机几句,他却什么也没听,钻进车子走了。”作家说,“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我这时才发现,一张驾驶证不知何时粘在了我的衣服上—他买的是粘粘糖豆。”
“从此,你就一直在找他?”
“我再也找不到他,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且,就算现在让我遇见他,我也没法做些什么—我做过很多锻炼,可总是没法让自己强壮起来。”作家有些黯然,“可我忘不了他那冷漠的表情,阴森森的冷笑,好像在说‘小子,看你,算什么东西’,就算忘了他的脸,这种表情还是出现在我梦里,他……他总会让我突然惊醒,然后在黑暗里,为自己的渺小和恐惧哭泣!”
“这打击实在太大了。”
“所以,我要杀了他,杀了他!这样,这样才是我唯一的解脱!”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异星人不解,“先不论时空犯罪追缉队,还有外祖父悖论—这么说吧,如果,你在司机打你之前把他杀了,那么,司机就没打过你,你就不会成为作家,也就不会得到时间机器,所有的都会乱套的!”
“关于这个,你不需要担心。”作家又冷笑起来,“我有一个毫无破绽的好手法。”
“哦?我倒想听听看。”
“单说方法实在是无聊,不如……不如我们来说一个故事吧。”作家兴奋起来,“假设,不,就在明天的早晨,一夜没睡的我从床上醒来,刷牙,想了想,最后还是不刮胡子。”
“很形象。”
“然后郑重地穿上衣服,提上一个包,里面放上一把六发子弹的手枪,一把锋利的瑞士小刀,再加上一瓶浓硫酸,还有收藏已久的那张驾驶证。接着走到时间机器前,把手指放到按钮上,深呼吸,准备,按下去。”
“你回到了过去。”
“是的,过去。在一间破旧的房子里,一个男孩儿,正病恹恹地玩着一辆玩具卡车。要知道,这些天来,他的梦里总是反复出现一个奇怪的男人,他要杀了他,用各种各样的手法,几次他都难受得快死了,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杀了他。男孩儿并不知道,这不是梦。
“梦里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的,我出现在男孩眼前,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想起了梦中的场景,然而他还是笑着说‘您好,先生,请问您找谁?’,我不说话,只是笑着看他。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谁能想到呢?十几年之后,这个孩子竟然变成了疯子!暴力狂!无恶不作的罪人!”
“请稍微控制一下情绪。”异星人安抚着电话那头的男人。
“真抱歉,失态了。”作家停了停,“好吧,我们继续—孩子看我不说话,于是大着胆子问道‘先生,您手里拿的……是什么?’。
“‘时间机器啊!’我说。
“‘我可以看看吗?’男孩儿向我伸出手,眼神里充满闪闪发亮的满满的好奇。
“我欣然递过去。下一秒钟,男孩儿的眼神凝固了,尖刀,刺穿了他的手掌。他张大嘴,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六颗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伤口很小,血,不断涌出来。缓缓地,他向后倒下去,眼神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停!停!我对犯罪小说并不感兴趣。”异星人感觉有点儿血腥,赶忙阻止。
“是吗?那就跳过这一部分吧,总之,我杀了还是孩子的那个司机。”
“作家先生,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是一场普通的谋杀案。”异星人沉不住气了,“我只想听你所谓的完美手法。”
“总需要些铺垫啊!”作家有些生气,“好吧,接着说!杀了孩子后,我用浓硫酸处理了尸体,然后又按动了时间机器的按钮。”
“去哪儿?哦不,去哪时?”
“去我大学刚毕业的那个时间。到那个老式的、充满灰尘和汽油味儿的老式加油站。”作家说道,“当然,在那之前,我要租上一辆车,以及,把帽檐拉低,低到别人看不到我的眼睛,还有,把驾驶证塞到一个容易拿出来的裤袋里。”
“嗯,难道说……”
“接下来的事情不难想象了吧!”作家阴森森地笑起来,“找到一个年纪轻轻,嘴上无毛,还架着眼镜的年轻小伙子,跟他买几袋粘粘糖豆,然后为了零钱,或者其他什么小事狠狠地吵起来,越吵越凶,在恰当的时刻,狠狠地打上他一拳。”
“那么说,后面的……粘糖豆,驾驶证,都是……安排好的?”
“是的。小伙子,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吧?仇恨许久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这……真的有用?”
“只要在年轻的我的心里播下仇恨的种子,就能构成个完美的圆。”作家轻松地说,“我的一生,我的一切,不会有丝毫的改变—那样,我也就满足了。”
“你是说……”
“对,出了加油站,剩下的事,就是等时空犯罪追缉队了。”
“等等。”异星人说,“你不觉得,那个司机,死得有些冤枉?”
“这我管不着。”作家说,“之前我已经杀了他无数次,这次,只是真的下手而已。”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我早就跟你说过。”作家说,“我又要去杀人了。我不怕。”
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几天后,异星人在另一个陪聊电话里得知,作家又出版了一本书,内容不再是以往的犯罪,而是科幻。而在这之后,异星人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作家的新消息。
爱别离
流星雨之夜,异星人接到一个电话。
“您好,异星人陪聊。”
“您……您好。”缓慢而苍老的妇人声音,“我想……我快要……死了。”
“快叫救护车!”异星人惊呼,“您在哪里?”
“不用了,我已经太老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力气活下去了。我不怕死,只是,现在,我的床边连一个人都没有,我好想找个人听听我一生的故事,可以吗?”
“当然,当然。”异星人赶紧说。
“我年轻时长得很美,真的,不骗你。”老妇人缓缓开口,“可我是这世上最不幸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
“有不少男人追求过我呢!不过……”
“不过什么?”
“每到关键时刻,总会出点意外。啊,说来你可能都不信。第一个男朋友向我求婚时,突然地震了,他被吓得丢下戒指就跑。第七个男朋友,花了一月工资邀我去海边共进烛光晚餐,却被连着十二天的大暴雨浇得失去了耐心!”
“这的确,很不幸。”
“还有更神奇的,哦,我记不得是第几任男友了,总之,他打算在一片星空下,浪漫地牵起我的手,这时,一颗陨石砸在我们相牵的手上,一点都不偏—为此我们的关系还维持了大半年,因为我们必须住在同一家医院。”
“之后呢?”
“刚开始,我还心有不甘,久而久之,我也就承认了自己的厄运。”老人说,“后来啊,我成了……你们年轻人说的‘剩女’。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到公园里散步,看着星空发呆,只有这样子才能稍稍缓解我的寂寞。”
“您……一生都没结婚?”
“有那么一次。”老人说,“在我快四十岁的时候。”
“哦,是哪位男士那么勇敢?”
“你说对了,异星人。”老人“咯咯”地笑起来。“他是个天文学家,也是个真正的勇士,和之前我的男朋友不一样,他的身体强健得堪比冒险家和武打明星!遇到地震,他一把抱起我就跑。遇到暴雨,他一口气游过半个海峡来送我一朵玫瑰。还有,遇到陨石雨,他竟然把铁锅顶在头上,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和我去约会。”
“真是浪漫,你们一定很幸福。”
“婚礼要举行的前一天,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真的,那是喜极而泣。”老人顿了顿,“只是,第二天,我穿着婚纱走进礼堂时—他却不在了。”
“什么!?”
“他留下一张纸条,‘很抱歉,我知道了,它比我更爱你’。”
“他?谁?”
“不是单人旁的他。”老人纠正,“也不是女字旁的她,而是‘它’。”
“您知道吗?”
“我……知道。”老人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在刚才……才知道。”
“到底是谁?”
“看见……窗外的……流星雨了吗?”老人说,“是啊,原本三十年才有一次,这几天,却降临了……一次……又一次……”
“您没事吧?”异星人问,“等等,我马上叫救护车!”
“就是……它啊!”老人仿佛没听见,“就是我居住的……这个小小的星球……在我这一辈子,它一直爱着我……一直……”
“您别说话,我已经拨了急救电话了,撑着点。”异星人大喊,“而且,恕我直言,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这星球真有意识,能控制暴雨和地震,它怎么能控制大气层外的陨石呢?”
“我……不知道。”老人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我只知道,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喂?喂?喂!”
电话里传来什么掉落在地的巨响,接着一片寂静,任凭异星人怎么喊叫,都没有回应。
半小时后,异星人无奈地挂断了电话。
他往外看,天空中是流星暴雨。
就像是眼泪。
求不得
女孩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异星人。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女孩提前三站下了公共汽车。她停下的地方是北方常见的居民小区,红色的墙,堆满旧物的阳台,暗淡无光的门牌还有私自乱拉的电线。小区边上有一排白杨树,黑绿色的叶子反射天空的白光。
女孩把手拢到耳边,闭上眼睛,她的姿势让人想起音乐播放器的美丽广告。
这本该是个忙碌的下午,远处还有一栋大楼,一张办公桌在等着她,在那上面,摆着似乎永远填不完的表格,还有蚂蚁那样密密麻麻的文件。不过在此刻的女孩看来,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和她的目的地比起来的话。
她要去寻找她爱着的人。那个人有磁性声音和冷静洞察,他把自己叫作异星人。
她认识他,只不过因为偶然的一次打错电话。刚接通时她就发觉打错了,正想放下,然而就在这时,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声音:“您好,异星人陪聊。”
她一下被这声音迷住了。
她忘了原来要往哪里打电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和那个异星人说着话,刚开始只是咨询和礼貌的对话,很快变成了闲聊,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她单方面的倾诉。她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她是个怪胎,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怪胎,而是她的听觉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能听见许多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就这样,在她不算长的一生中,每天要不断忍受没来由声音的折磨,还不能对别人说,要不别人非把她当成真怪胎不可。
“你很幸福。”异星人说,“已经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陪着你,你还需要什么?”
电话这一边,女孩愣了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
从此她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异星人,电话里,他磁性的声音唤起了她内心深处最温柔的情愫。
之前,女孩不是没有想过和异星人见见面,只是没有地址,也没有姓名,只有一个神秘的电话号码,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世间的事往往就是有那么巧。就在这个下午,就在人黑压压一片的公交车上,女孩一刻不停的背景音乐里传来一声清晰熟悉的声音—
“您好,异星人陪聊。”
直觉,还有听觉,一起告诉她,他就在这附近。
女孩顺着白杨树小道往前走。她听见风声,听见鸟儿停在电线上轻轻嘣的一声,听见树上虫子吱呀吱呀咀嚼叶片的声音,还有更多的声音,可她只专注一个,那个磁性的声音,正在和一位作家谈论他的病。
几分钟后,这通电话结束了,声音暂时消失,而女孩也停下来,停在一堵灰色、布满尘土和蛛网的老式大门前。
有那么一个瞬间女孩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后,她轻轻抬起手,敲响了大门。
没有回应。
她再敲。
还是没有回应。
最后她终于用力地拍打起门来,手上都是灰。
可还是没人来开门。
她很失望,却并没有转身离开的打算。她呆滞又安静地站在门前,大概半个小时后,门里传来轻微却又非常清楚的声音—
“您好,异星人陪聊。”
他的确是在里面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开门。
一个想法突然钻进女孩的脑海,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呢?那个每天穿着套装,坐在办公室里卑躬屈膝的自己,怎么可能会爆出这样的想法呢?她羞红了脸,转身,走出几步,又绕回来,靠近门,好像犹豫了,又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终于,她贴在门上,用力度不大但坚定的语调说了几个字。
“请开开门,异星人。”
里面没声音了,又一通电话打完了。
“我爱你。”
说完这话她的脸顿时一阵发热,还好周围并没有人,但她相信,门里面的人会听见。
可那扇大门始终紧闭着,没有打开的迹象。
女孩用手使劲拍了拍额头,懊恼顿时替代了所有情绪,她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仓皇地准备逃避大人的嘲骂。
可就在这时,门里传来那个声音:“等等。”
是在叫我吗?女孩停下,回头,异星人的声音清晰地灌进她耳朵里:“我知道是你,但我没法开门,你可以试着从阳台上爬进来—还有,请做好心理准备。”
女孩看了看阳台,发出压低声音的惊呼,那里果然有个缝隙,差不多可以钻进个人。她蹲下来,有点不顾形象地往里钻,***被栏杆刮破了几个小洞。
这些动作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可女孩的心情却异常忐忑,异星人的最后一句话让她非常在意。说实话,她有心理准备,她想象过无数种和异星人会面的场景,这些想象里甚至还包括科幻片里的“大虾”或者“章鱼人”式的怪兽。
可不管怎么想,临到真见面时,还是会紧张的吧。
女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握住阳台上的球形门锁,轻轻一扭。门开了。
一间再简单不过的空房间出现在她面前。
是的,空房间。
除了角落里一台极其老式的转盘电话,房间里空无一物,更不要说,有人存在了。
“欢迎您。我记得您,您的听力好得出奇,真让人羡慕啊!”那好听又礼貌的声音却在虚空中回荡。
女孩说不出话,她注视着那部电话,话筒被拿起,吊在桌子边缘,晃晃悠悠,异星人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我很高兴。”异星人的声音不再那么礼貌,“真的……”
“你在开我的玩笑吗?”女孩不知为什么,手脚冰冷,“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在哪里打这个电话?”
“在……该怎么说呢?”异星人说道,“您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不要岔开话题!”
“接下来的解释可能会让您吃惊,但我可以发誓,没有一句是虚假的。”异星人说道,“我,其实是一束你们所说的‘电流’。”
“不可能,电流怎么会……会……那么……”
“为什么不会呢?”异星人反问,“你们人类的神经系统,传递不也是电流吗?”
“好吧,用神经来解释,可你的脑子在哪儿?”
“对您这样的人类来说,应该非常难以接受,但对于我来说,这确实就是我存在的形式。”异星人说道,“我就是一束电流,一束对你们来说,有‘生命’的电流。只要我愿意,我就能改变自身的强度和脉冲,也就是在电话里发出你们所说的‘声音’。”
“这……太离奇了……”
“对我们来说,你们同样离奇。”异星人说,“你们竟然还有碳水化合物组成的‘声带’,通过它来震动发声—不过这不奇怪,宇宙间的生命形式原本就是很多样的,每个生命都有它自己的世界,就像你我一样。”
“我……大概听懂了……问题是,异星人,我不能看到你,也不能摸到你,是吗?”
“但你可以听到我。”
女孩踉跄地从小区里走过来,下午的阳光依旧灿烂,楼房、电线和白杨树的影子交错地铺在她长睫毛上,像一幅美的画卷。她等了一会儿,又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车上的人依旧很多,她缩进一个角落,开始哀悼她永远得不到的爱情。
很快她就会到达目的地,一头扎进办公室,扎进永远填不完的表格和文件中。她会过上新的生活,她会渐渐忘记的。她不会再在风中竖起耳朵,去寻找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那么,她再也听不到空房子中异星人那一声暗淡的叹息—
她还能听见他。
可对他来说,看见她,触摸她,甚至听见她,都是不可能。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心之所爱者,总有求之不能得的!对异星人来说,也是一样。
小说《她科幻-金属的心事》 您好,异星人陪聊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