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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晚,我一身凤冠霞帔,喜娘笑意盈盈:“小郎君素来清朗,平日从不饮酒,连丝毫放纵情态都无。听闻今日饮了数杯,还不知能否找到洞房的路呢!”

我脸颊烧红。

周寒卓才学冠天下,却不慕功名,无人不称其君子端方。

见惯了他不显喜怒的清冷模样,我攥紧喜帕想,今晚他还会是那般吗?

侍女春儿调笑我:“今夜全京少女都梦碎了呢,她们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是小姐的了!”

我嗔她一声,她和喜娘退下。

可还没等到人,我心头忽然剧痛连连,直到昏厥过去。

再恍惚醒来,嗓子如刀割一般。

四周全然陌生。

这手,这身子,全不是我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有下人进来迅速绑住我,见我挣扎还狠狠踹了我一脚。

“放肆!一介低贱的车奴还敢得罪小姐,便跪着给小姐赔罪吧!”

我被唤铃儿。

那是府里马夫的女儿,马夫病时她曾为我赶过马车。

我怎么会穿到她身上呢?

那她在哪?!

丫鬟们将我重重按跪在屋外冰冷的石地上,绑在柱上。

竹窗不知何时被吹开一条缝。

房内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

床头铃铛叮当作响,都压不住阵阵暧昧娇语。

她似乎非要我听得清清楚楚一般。

我大脑一片空白,又羞又气。

我何时会这般不知廉耻?!

朦胧中,只见周寒卓一袭红衣,青丝垂下。

低沉的喘息声里,往日谪仙似的清冷之气都被浓浓***包裹。

一地狼藉。

我扯着嗓子拼命想呼嚎拍打,却一动也动不得,一声也唤不出。

直到铃声渐息。

月光坠落。

娇柔女声渐近,她推门与我对望的刹那,我便知道她就是铃儿。

周寒卓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个眼神都不曾给我。

即使心知他不知真相,可这漫长一夜,到底把我半生期盼都耗尽了。

我满心怨怼委屈,只能扑上去徒劳地攥紧他的衣袖,比划笔的样子。

周寒卓俊朗的眉头皱起:“这奴婢哪屋的?大喜之日有何事非闹到主子门前不可?”

铃儿饶有兴趣地看我挣扎,悠然挥手命下人取来笔给我。

“看起来是哑了嗓子,夫君便看看她有何话说吧。”

她咳嗽几声,周寒卓倏地紧张起来,脱下大氅衣便给她披上。

“娘子身体不好,晨露深重,可别着了凉。”

铃儿羞涩地钻进他怀里:”得夫君关爱,我必好生照料自己,也好早日抱得孩儿!”

我接过笔的手不自主抖了一下。

娘亲体弱,生我后没几年便去了。

我生来也体弱多病,大夫曾断言我若生子,恐活不过二十年华。

因此婚前我虽倾慕周寒卓日久,面对他轰动京城的求娶还是犹疑不已。

可他听说我的难处,也只是淡淡道:“我慕娘子才学,岂是那只顾子嗣传承的庸庸之辈?”

当时我便认定了他。

如今铃儿占据了我的身体,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周寒卓看我的眼神一向三分恭谨四分欣赏。

可如今却是全心全意的爱恋。

我闭眼片刻,提笔写下曾经书信相交的诗文。

“离人依依,最难知惜。”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世人无第二人像他那般熟悉我的字迹。

我不信他看不出异样!

周寒卓接过我的信纸,却只面露疑惑。

铃儿歪着脑袋看了眼,咦道:“这不是我写给夫君的信吗?当时刚好许多诗文稿子丢了,原来是忘在马车上了么?”

我咬牙龙飞凤舞写:”我才是张雨嫣!我和她互换了身子!”

周寒卓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了惊诧。

铃儿适时低咳一声,目露失望:“早前便有下人说这奴婢看我的眼神似有怨毒,只不知她的怨恨竟这般重,怕是要得失心疯了!”

周寒卓赶忙收紧臂膀,严丝合缝地搂住她,面露不悦:“都是你待人过于温和,这驭下之道还得恩威并施才对。”

我来不及失落,又提笔写下《论策》下部的前几句。

燕朝不许女子议政,因此我一直化名隐雨公子,所著的《论策》上半部在文人学子中广为流传。

周寒卓数次称赞。

我本想等婚后便将一切与他坦白。

他只需瞥一眼,便能知晓这尚未见世的下部《论策》绝非我听来或盗来的。

我直勾勾盯住他,不敢放过一个表情。

可他只瞥了一眼便打开我的手,将文稿踩在脚下,冷声斥道:“够了!”

“一介女子竟妄议朝政,还装神弄鬼。”

“便打十板,打到你清醒为止!你害夫人站在风中许久,最好祈祷她身体无恙,否则——”

他居高临下地睨了我一眼,眸中尽是我不曾见过的锋芒。

我冻得一缩。

木板狠狠落到身上时,浑身的骨头仿佛都在寸寸碎裂。

我快疼晕过去前,铃儿去而复返。

她高高在上地俯视我,语含讥笑:“你看,纵有精才绝艳的少年郎爱你,爱的也不过是你的皮囊和身份罢了。”

“可笑,所谓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相见不相识罢了。”

此后,我规矩起来。

像真正的马车夫,每日送周寒卓和铃儿上朝或出去玩。

铃儿从不给我和周寒卓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与我言行那般相差甚远,可周寒卓似乎从未怀疑过。

这些时日我吃尽了身为下人的苦,这恐怕正是铃儿想要的。

我不言不语,最难挨的时候,也曾忍不住看向周寒卓。

可他只是抱着铃儿下了马车,生怕将她颠了摔了,竟命我做人肉凳。

两个人的重量深深压弯了我的腰脊。

与我叹民生多艰的周寒卓,有朝一日,竟会为了“我”,沦为笔下批判之人。

我沉默地移开眼。

都不重要了。

一日我出门采买,突然前路一片慌乱。

一匹高大红马嘶鸣着掠过人群,眼看就要撞上贪玩的孩童。

这副身体有着驯马的记忆。

我下意识跃上马背,纠缠数息终于止住马儿发狂。然后才发现,眼前人还是老相识。

正是在外征战北狄的萧将军之子,萧尚恩。

国子监大名鼎鼎的垫底差生。

我面无表情地垮起脸。

萧尚恩倒对我极其热络,追着我问名姓,发现我嗓子有异后不顾我的反抗,强行带我回府。

然后拿出药来:“这是军中的药,你试试。”

我没推拒,试了下果然能发声了。

想起他在国子监的恶劣行径,我生怕欠他什么被缠上,洋洋洒洒便写下欠条,拍在他脑门上。

原打算就此离去,可他竟追了上来,一言定住我。

“你到底是谁?你的字迹为什么那么像太傅家二姑娘?!”

我终于第一次仔细打量萧尚恩。

与周寒卓的清冷不同,他举手投足都是张狂。

国子监不许女子入学。

可兄长不喜功课,而我不喜女学,便女扮男装替兄上课。

为避免被发现,我悄悄请戏文老师学了变声,并常年坐最后一排。

同桌便是萧尚恩。

他是真的从来不学,上课玩棋子、下课抄我的作业。

我囿于女子身份求学而不得,自看不惯他这等纨绔。

没想到,他竟是第一个认出我的人。

我不答徉怒:“我怎会是二小姐?你又何时见过二小姐的字了?”

他丝毫不怯,定定注视我的眼眸:”我不知道......但就是很熟悉的感觉。”

“二小姐的字我可太熟悉了,没了她我早被老师打死了!”

我心底微惊,好像有棵幼苗破土而出。

国子监总有世家子弟邀约我放课后出去玩,每次都是他故意拦下,惹得他们不快。

当我以为又要应付他时,他却什么也不说,只说顺路与我同行。

我怕暴露身份也不多问,我们之间的默契就这样持续经年。

想到这,我全盘如实道来。

他好奇又心动,积极道:“放心,查魂魄互换的事儿就交给本世子了!到时我便找个人顶替我,小爷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心中微动,恍然瞥见他那玩世不恭的面容底下一点真实来。

他生来是塞外的狼,却被困于宫墙,空有一副强壮的身体,却连骑马都无人教。

我还惊讶发现,他府中竟收留不少难民。

萧尚恩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没跟太傅说吗?我带你找他?”

我摇摇头。

周寒卓便是前车之鉴。

父亲只想要一个听话的女儿,从不喜我离经叛道。

我先前说不想生育,他更是大发***。

他不会信我,甚至认出我也不会要我,我和萧尚恩的相识更是个秘密。

于是,萧尚恩出面要我作世子府的马车夫。

迎着世子复杂的目光,我只笑了笑:“我原有大志,奈何身体孱弱。如今这具身体康健,甚至还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我从未如此快意。”

皇帝忌惮将军,前线粮草不足,纵使将军奇才,也不过三胜两败。

战场胶着之际,北狄提出停战。

大燕举办国宴,以示友好。

我随世子出席。

周寒卓也携铃儿赴宴,二人言笑晏晏。

席上呈着万里之外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荔枝。

眼见他便要喂铃儿吃下,我忍不住上前制止:“我对荔枝过敏,信中跟你说过的,你忘了?”

周寒卓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我突然会说话了,又猛然看向那盘荔枝。

铃儿慌了神,却强忍淡定:“我身体怎么样要你说吗?吃一点也不会死,你是癔症了吧?!”

我沉默几瞬,心想反正难受的不是我,别死了就行,于是抓起荔枝就往她嘴里塞。

她惊骇大咳,没多久便脸上爬满疹子,渐渐气也快喘不上来。

我眼疾手快,掏出事先备好的药灌她喝下。

她这才缓缓转醒。

周寒卓惊慌失措,语无伦次:“我......我刚刚出神了,没想到这事......嫣儿你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又猛地看向我,目光闪烁。

我牵起嘴角:“我癔症与否先不论,小姐连自己过敏都忘了,总不能怪奴婢改了您的记忆。

“怎么,问一问春儿便能知晓的事,小姐都懒得做么?”

我早发现春儿被她支去了旁屋伺候,就怕她看出异样。

估计她也不敢向旁人多问我的事。

周寒卓的目光太过刺眼,一刻不曾离开我。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彻底慌了。

周寒卓以铃儿身体不适为由,本想强行送走她。

可铃儿不愿。

萧尚恩与我耳语,她前些日子便放话,说必要在国宴上以诗文征服北狄使臣。

北狄使臣奉承大燕名流文人居众时,铃儿果然跳了出来,主动吟诗作赋,邀北狄相赛。

皇上本是一脸欣赏,毕竟我才学名声在外。

没想到北狄有备而来,许是早恶补过,一句句都对上了。

我暗自摇头。

她没有诗文底子,也不曾听说她这些日子有去女学,哪怕有我的手稿,也只能吟些旧诗罢了,哪里经得起北狄缠问。

我就算承继她这副好身体,也得每日与萧尚恩对练,勤加练马,翻烂了驯马之道的书,这才隐约记起些她往日与马相处的记忆来。

皇帝不出意料地黑了脸。

铃儿颤抖噤声,又开始咳嗽不止。

周寒卓赶忙上前:

“夫人身体不适,这才发挥失常,臣这就送夫人回府。”

自己却破天荒地没有相随。

铃儿走得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

许是萧尚恩、周寒卓和铃儿都频频看我。

北狄提出比马时,他们竟指向了我。

“北狄随便一个奴隶都善于骑射,不知泱泱大燕的奴婢如何?”

我丝毫不惧,目光坚定地看向帝王,应承下来。

凭借多日努力,我虽仍败于北狄,但不过一步之差。

我跪地请罚,皇帝却摆摆手,笑道:“你不过区区女子之身,竟能如此,已然令朕心喜。”

萧尚恩不忿:“大燕乃富饶之乡,不似北狄有广阔草地。北狄若真想比试,不如归还我们城池,让我军民多练练可好?”

北狄使臣瞅了眼自家身强体壮的奴隶,又看了眼我,撇撇嘴,到底没再咄咄逼人。

宴后,我收到帝王流水般的赏赐。

我还没等到萧尚恩出来,便被周寒卓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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