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用哀求的声音说:“哥,昨天是勇哥送你来这个医院的,我也没法说不。事已至此,你现在出院确实不合适。这些年你那么小心地守着她,谁都没发现,所以你不用担心,不会给她带去什么麻烦的,苏青羽也不可能认出你。咱们先把伤养好,然后尽快出院,行吗?”
张新栎没有回答,长久的沉默。
“哥,不过是一个面包恩情,真的值得吗?”于浩问道。张新栎喊他浩子。
第六章
面包、巷子……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我伸手攥紧冥府大人的衣角,低声恳求道:“求求你,带我离开,地狱、恶鬼,都可以,只要不在这里,去哪里都可以,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我的肩上搭上了一只手,很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肩膀。我抬头看他,才发现冥府大人也是满眼的落寞。他看着我,又看着张新栎,然后将我拉起来拥进了怀里。我看不懂冥府大人眼神中的落寞,但他的拥抱带给我无比熟悉的气息,就像每次张新栎拥我入怀一般。我在这份熟悉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回忆涌现:
我确实没能如张新栎所愿,远离他的生活。事实上,在医院见到李思雅之后,我们很快就热络了起来,也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当初发生的事情。我单纯地妄想延续我们之间的友情,内心隐隐向往着李思雅现在无拘无束的放荡生活。或许是因为李思雅的原因,也或者是张新栎冷淡疏离的态度,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我多了些关注、细致和认真,但并没有一往情深。后来张新栎出院,我依然和李思雅过往甚密,也开始会出入一些以前没机会去的KTV、酒吧和夜店。奇怪的是,每次和李思雅去这些地方,张新栎很快就会出现,但每次出现,他的脸都是晦涩阴暗的,而浩子每次看我,总像是犯了错,愧疚万分的孩子一样。
我因为和妈妈在同一个医院工作,从来不敢翘班。也因为除了夜班,无论多晚外公都会亮着灯坐在客厅的躺椅上等我回家,我也从不敢夜不归宿。我无法肆无忌惮地放纵,却无比沉迷于这种交替扮演天使和魔鬼的生活。我的生活出现了很多新鲜又刺激的改变,但不变的是张新栎每次都会准时出现在每一个有李思雅的场合,依然不冷不热地,却坚定地在12点前独自送我回家。
我后背的手轻轻拍打安***我,也把我从回忆中拉出。我听见耳边温软的声音:“勇敢点,事情远还没结束。”一双手紧紧牵起了我的手,没有挣脱,因为和拥抱一样,这双手同样有熟悉的温度。他带着我走出张新栎的病房,随即就进入了另一间单人病房。这间病房的场景是护士长李姐正轻轻拍了拍坐在病床边上的我,轻声道:
“小苏,好孩子,一个小时是我能做的极限了,和妈妈好好再见,后续的事情医务科和后勤处会帮你处理,你配合签字就可以,外公年纪大了,别让他担心。”
我点点头,乖巧顺从。李姐默默地帮我拉上白色的塑料帘子,留下我和病床上一脸安详却瘦到脱相的妈妈。我拿出耳机给妈妈带上,点开《地藏经》播放。帘子外是门,门外有说有笑,门内是帘子,帘子里是我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这个美丽又骄傲的女人最终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妈妈死于癌症。
由于院方的帮助,***后事很顺利。在最后送火化的那天,我见到了张新栎。从他出院后,我们第一次在白天、如此正经的地方遇见。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惊讶、忧心、惴惴不安的表情。他快步向我走来,张口欲问,尽管脸上写满了担心却还是固执地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率先出声:“是我妈,你呢?”他轻声回应我两个字:“浩子。”我们都没再说话。
那天张新栎拿着装着浩子的骨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陪我办完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然后送我回家。直到楼下,他还是那样保持距离地站在我的身后,自始至终我的身边空无一人。我赌气转身看着他,倔强地一动不动。他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僵持。我听见张新栎吸了口气,说了句:“照顾好自己和外公,不要再见李思雅,过你应该过的生活。”然后转身欲走。我快步冲了上去,从张新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再也没能放开手。
一个自己在张新栎的身后抱着他,而另一个我因为正面直对张新栎,看见了身后的那个我到死也不知道的一幕——张新栎的脸上泪流满面。
原来记忆中和张新栎的这场感情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丢盔弃甲的那个人,但事实上,就在我紧紧抱住他的那一刻,我们两都注定了一败涂地。
和眼前一幕相对的是,此时此刻,我的身后有一个人也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别哭,我在。”
我终于认出了这份熟悉感,问出了:“我该叫你‘张新栎’还是‘冥府大人’?”
没有回答,只有手臂收紧的力度告诉我,那个怀抱就是张新栎。随即我再次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第七章
那天晚上,张新栎终究没能挣脱我的怀抱,用他别扭的方式开始了我们的恋情。他很小心,从不以男朋友自居,不会公开出现在我身边。在公共场合下,他会保持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我们单独在一起时,张新栎才会用尽一切力气抱紧我,亲吻我,给我任何我想要的。情到深处时,他会咬着我的耳垂,呢喃着喊我“青羽”。但无论他多炙热,曾经的记忆里,我的爱就是那么卑微又藐小。他从不允许我介入他的生活,也不会向任何人介绍我,偶尔还会失联好几天,不发信息不联系。张新栎就像春日的暖风,拂面和煦又温暖,但你抓不住也留不下。
日子就这么过着,李思雅也不再约我出去鬼混,魔鬼的那半生活消失殆尽。每逢大夜班,李思雅还会抽时间替代我照看外公。我很感激也越来越信任她。
外公的身体每况愈下,舅舅——外公的儿子,***哥哥,突然出现在我和外公的生活中。外公以前很厌恶这个儿子,见面只有两看生厌或者剑拔弩张。舅舅爱***,赌没了工作,也赌输了老婆,后来跟人一起去了南边。外公恨不得从来没有这个儿子,从不提及。或许是***离世,外公放下了一些倔强,对突然出现的舅舅有了一点谅解,他们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我对这个舅舅没什么特别印象,因为外公的态度,我没有对舅舅过分防备。万万没想到,这个陌生的舅舅拉开了我深渊的序幕。
医院每年都有医疗援助计划,科室的医生和护士轮流参加。今年轮到我,为期两周。张新栎又再次失联,我拜托李思雅在我援助的两周中,时不时抽时间去照看一下外公。忐忑地踏上那辆永远分开我和外公的大巴车。
等我接到李思雅的电话赶回霖市的时候,外公的骨灰已经寄存在安灵山的一个佛塔里。而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倒在地上,书、各种物品、收纳盒统统被倒空,歪斜地扔得满地都是。外公的床铺、衣服,全部被翻了个底掉,屋里是一片狼藉,窗外的花草没了生机。
张新栎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李思雅告诉我,舅舅趁我不在跑回家和外公要钱,外公不给,他在家强行乱翻。外公阻止不了,给李思雅打了电话,但等李思雅赶到的时候,屋里散乱一堆物品,外公坐在单人沙发上,在李思雅着急的呼喊声中,努力睁开了眼睛,没说一句话,就彻底闭上了眼再没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