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哥哥沉默了很久。
没想到他竟然在下一秒开口怒声斥责：“你转告林悦，她的玩笑开的过分了！让她十分钟内滚到我面前！”
说完他一把按掉了电话，脸上的怒意在踏进沈媛病房那一刻平息下来。
温柔地看着沈媛刚刚睁眼时虚弱的脸。
在病房里像亲哥哥一样替她忙前忙后。
我没想过哥哥恨我恨到连我的死讯都觉得是一种玩笑。
苦涩溢出胸腔，在唇角荡开。
他将病房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才转头去把刚刚准备好买给沈媛的礼物拿进来。
沈媛刚刚手术完，还不敢挪动。
于是他贴心地将礼物一件一件拿到她眼前给她介绍。
看着沈媛渐渐浮起笑意和惊喜的脸，他眼底终于柔软起来。
片刻，床上的人虚弱开口问他：“哥哥，我以后是不是都没事了？”
哥哥闻言放下手里的蛋糕，抬手轻轻摸了摸她额头厚厚的纱布。
“哥哥出手你还不放心？以后我们媛媛就和普通的女孩一样了！等你能走动了，就去感谢一下捐赠***的人。”
说完后他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沓信封。
上面印着大学的录取通知。
她已经答案两次，去年作弊器的时候她忽然发病，没考上。
今年终于如愿了。
看见哥哥手里的东西，沈媛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恭喜媛媛，不管媛媛考到哪里，哥都能供你读完，毕业了可不能忘了哥啊！”
沈媛激动的想点头，却不小心拉扯到伤口。
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哥哥眼里满是心疼。
她雀跃地开口：“哥，谢谢你，要不是你带着我走出大山，我可能到现在已经随便被爸妈用低价的彩礼卖出去了.......”
泪水一颗颗滚落，烫在哥哥的心里。
一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给她取出卫生纸，轻轻沾掉她的眼泪。
片刻，哥哥才试探地开口：“那媛媛想不想让我成为真正的哥哥？”
在沈媛惊喜的眼神里，哥哥从兜里掏出户口本放在她手边。
沈媛激动地想坐起来给他个拥抱，却被哥哥一把按住。
“你现在刚刚手术完，别乱动，以后出院了有的是机会让你感谢。”
看着他们和谐的画面，我破碎的心脏又绽开了裂痕。
当初我被哥哥从家里赶出来，他断掉了我的生活费和学费。
为了完成学业，我天天***。
白天累的在课堂上打盹，消息被老师传给哥哥，哥哥立刻拿着我退到全班中游的成绩摔在我脸上。
“你就是这么上学的？你对得起谁？”
我解释了晚上***的事，却被他骂成了晚上出去做不正经的工作。
他说我恶心，他没有我这样恶心的妹妹。
那天哥哥眼里的失望我现在都记忆犹新。
用力的踹门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抬眼我和哥哥同时对上刘主任满是怒火的目光。
6
他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恨不能用眼神将哥哥刺出个窟窿。
在哥哥怔愣的眼神里，他厉声质问：
“林铮，你不知道今天给沈媛捐献***的人到现在的还躺在手术室里无人问津吗？血都顺着手术室的门缝流出去了！”
“你今天连门诊都不去，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忙什么？我问了护士，护士说是你不让管，你疯了？你在医院里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你就不怕吃官司吗？”
哥哥被他骂的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淡淡开口：“能为媛媛捐献***的人肯定是个善良的人，我也是心急想救自己的妹妹，他会理解我的。”
话落，刘主任气得老脸通红。
用尽全身的力气冲过来，将手里的一沓病历全部砸在哥哥脸上。
“林铮，你知不知道今天给你这个沈媛捐献***的人是谁？是你的亲妹妹林悦！你现在根本连基础的人性都没有了！对自己的亲妹妹尚且如此，看来我不能把病人放心交给你手里了！”
“林铮，你中午说你做人比不上老林，但专业能力还不错，现在看来，我简直就是瞎了我的眼！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医生！”
刘主任责骂的话一句比一句更重，哥哥被他骂的愣在原地，半晌还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林悦？什么捐献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完后躺在病床上的沈媛也虚弱开口：“对啊主任，我从来没听说过林悦身体哪里有问题，是不是搞错了？”
“哥哥一直都不知道，也不能怪他啊........”
沈媛的话彻底点燃了刘叔的怒意，他对着二人扯开嗓子嘶吼：
“你用别人的***活命，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指责捐献的人？林悦的身体情况有没有说过，他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已经不是医院内部的事情了，今天正好上面有人来检查，直接当场踩到手术室里流出来的血，进去看见捐献***的人死相惨烈。”
“这次估计你要被停职调查了，师徒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
刘主任看着哥哥的眼神里满是失望。
说完后他不管地上的纸张，自己转身离开了病房。
哥哥在他离开后整个人僵住，半天都没挪动姿势。
他瞳孔放大，低头看着地上病历上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名字。
片刻，他双手颤抖地将地上的病历捡起来。
看着上面的文字，还盖着医院的章子。
可哥哥却怔愣地开口呢喃；“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她身体不是很好吗？怎么会这样？”
哥哥眼里是前所未有的灰败和绝望。
沈媛躺在病床上，伸手想拍拍哥哥的肩膀，可稍微动一下就痛得浑身冷汗直流。
她只能不停的张口说话安慰哥哥。
但哥哥却依旧是那个呆滞的眼神，好像耳朵里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沈媛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
“哥哥，你救过那么多人，锦旗都那么多了，大家会原谅你的，你别这样了.....媛媛看见心疼。”
话落，她伸手费力地指着桌子上的蛋糕。
“哥哥，你陪媛媛吃个蛋糕吧，吃完甜品就不难过了。”
“今天是我重新活过来的日子，不值得你开心吗？”
哥哥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出神。
沈媛眼里划过一丝不耐，还是柔声道：“你这样，悦悦看见会难过的，你不想她难过对吧？”
听见这句话，哥哥眼底终于重新有了色彩。
7
他动作僵硬地打开桌上的蛋糕包装，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一样。
一下一下挖出来往嘴里送。
病床上的人眼底闪过一抹算计，却没人看见。
等沈媛吃完后重新露出笑脸，哥哥这才轻松了一些。
果然，不管我死没死，哥哥的精神支柱都只是沈媛一个人。
就在我陷入绝望时，门口忽然被人打开，冲进来一个满脸焦急的护士。
看着哥哥苍白的脸色，她着急道：
“林医生，不好了，今天那些你推掉门诊的病人撞见了上面来检查的领导，现在正在门诊大楼里闹事呢！”
“他们说你明明在医院里上班为什么不给他们看病，他们都是大老远赶来的。上面的领导都非常重视这个问题，现在都往那边去了！”
话落，哥哥呆滞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
他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说完后，他立刻站直了身子随着护士一起朝外跑去。
我的灵魂不受控制地被他拉扯，跟着他的脚步。
没想到自己已经死了那么久，到现在也没人肯处理我的尸体。
哥哥明明已经知道了捐献者是我，也很清楚除了他之外，我没有任何亲人。
可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给我收尸。
哥哥很快就赶到了闹事的现场，已经聚集了一堆人。
连院长都亲自在现场给病人解释。
洪亮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我们医院肯定会承担所有责任，我们是正规的大医院，这点大家不用担心。”
“至于涉事的医生，我们也已经第一时间停职今天所有被取消门诊的病人，医院将给大家重新安排级别更高的专家来门诊，希望大家能原谅我们这次的过失！”老院长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诚恳，可来看病的人态度都一点就炸。
根本不买账，议论反而越来越嘈杂。
人群里甚至有几个病人已经在院长讲话的时候举起窃听开始录像。
一旦传出去，对医院又是巨大的名誉风险。
哥哥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地走到院长面前给他解释。
但一向和蔼可亲的院长这次也难得地对哥哥冷脸。
哥哥语气里满是卑微和乞求：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给医院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今天是我妹妹手术的日子，刚刚才脱离危险，我实在放不下心，她在这里只有我这一个亲人......”
院长听完却面色更沉。
“你如果是觉得因为给医院里带来了麻烦才认错，那不认也罢！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
“林铮，你***刀这么久，不知道医生不允许给亲属手术吗？”
哥哥面露迟疑，开口时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今天手术的不是我的亲妹妹......我只是不放心交给别人，所以自己亲自上手了。”
他越是解释，院长的怒火越燃烧的更旺。
8
下一秒，年迈的院长气得***从鼻梁上滑落。
怒声训斥：“不放心？这些病人不就是因为放心你的技术，所以不远万里赶来我们医院里挂了你的号，你看看，多少人都是长途奔波劳累？又有多少人平常都看不起病?”
“林铮，你专研的是脑科，脑科哪里有小事？每一件都关乎人命！”
“你对得起大家的信任吗？行了别说了，我也不想听，你最近不要来上班了，自己在家里好好冷静冷静，顺便照顾你妹妹！”
围观的病人看着院长都当场发火，此刻情绪也平息了几分。
谁料这时候沈媛的病床从拐角缓缓挪动到大家面前。
她脸上刚刚手术完，没有半分血色。
挣扎着开口：“今天给我捐献***的人，就是林医生的亲妹妹！可是他为了救人，到现在为止也没时间去给妹妹处理后事，如果他不是好医生，那谁是？”
话落，哥哥眼里满是欣慰和感动。
我笑得讥讽。
原来哥哥喜欢这样的虚情假意。
沈媛说完后，病人刚刚被安抚的情绪瞬间被点燃。
纷纷一手指着她怒骂：“这种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抛弃，今天还取消了门诊，也不知道他在医院里忙什么，自己的家人都没有时间去救，怪不得人家不把我们的命放在眼里！”
哥哥眼底骤然涌出焦急，看着沈媛被病人们责骂，他心都要疼碎了。
下一秒，他拉过一边维持秩序的护士，让她将沈媛送回病房里。
很快，哥哥停职的结果下发到医院里。
院长和他谈了很久的话。
哥哥回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整个人失魂落魄，眼里没了往日的希望。
他手刚抚上门把手，却听见里面传来沈媛和家人打电话的声音。
“我马上就有城市里的户口了，这人还要出钱供我上大学呢！就是今天病人闹事，我感觉他工作够呛能保住了，我怕他到时候下岗了哭穷，不给我交学费。”
“这样吧，你们给他打个电话哭惨，就说我病好了家里也没钱给我上学，让我回家去嫁人，这样他肯定急的当场就答应了，等他把钱打到我卡上，我就能给你们转回去。”
里面的电话挂断很久，哥哥的手却还僵在把手上。
泪水顺着他铁青的胡茬掉落，这次，他终于体会了和我一样的失望，绝望。
他转身一声不吭地离开。
我跟在身后，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了今天手术的地方。
医院里发出了这么多事，护士都被派出去安抚排队病人的情绪。
我的尸体依旧在手术台上没有一个人管。
哥哥打开门，看着地上干涸的血迹。
整个人的精神在瞬间被击溃。
我从来没看过他如此挫败的样子。
他一个人冷静地处理了我的后事，就像当年处理我爸妈的后事一样。
回家的路上，他果然接到了沈媛父母的电话。
9
说了半天如果哥哥不给沈媛出钱上学，他们就得答应别人把沈媛低价嫁出去的要求。
哥哥听完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挂断电话时已经到了家里。
我以为他是回去休息，顺便收拾沈媛的生活用品。
从爸妈死后，她就接替了我的位置，住在我的卧室里。
可没想到，哥哥回去径直走到了杂物间门口。
里面全是我曾经生活在这个家里的痕迹。
他拿了几个袋子，小心翼翼地将我的东西收起来。
这一刻时间好像回到了八年前，他依旧是我的哥哥。
小时候爸妈给我买的玩具很多，哥哥收拾了很久。
最终在箱子底下找到了一个U盘。
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我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伸手想阻止，可两只手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不由长叹口气，眼看着哥哥插上U盘点开了播放。
里面是一段视频通话的录屏片段。
爸妈登上飞机前给我打来的。
那时候我还小，只是不小心按到了录屏的键。
结果没想到成了支撑我八年的回忆。
视频里爸妈笑的恩爱。
妈妈举起手里的礼盒看着视频这头的我，笑的开心：“我们为了给宝贝过生日提前回家了哦！开不开心！”
一旁的爸爸嘴上嫌弃，可眼里满是疼爱：“你不是要参加你那个什么研讨吗？什么为了女儿回去啊？”
听见爸爸的话，妈妈故作生气地拍了他一下。
“反正都是回家，怎么不一样？让我家小公主开心一下怎么了？你们这种钢铁直男真是没救了！”
妈妈一把将他推开，转头拿起给我买的礼物。
“看看，爸妈给你带了漂亮的裙子，等研讨结束回家陪我们小公主过生日哦~”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屏幕前，哥哥满脸都是崩溃的神色。
他双手用力抓挠自己的头发，声音嘶哑：“我到底做了什么？我这些年做了什么？”
哥哥绝望地闭上眼，下巴不停的颤抖，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他忽然伸手朝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似乎是觉得不解气，他一拳砸在地板上。
八年前，就是为了不让哥哥这样难过，所以我默认了他将爸妈的死归咎在我身上。
或许有个仇恨的人，更能激励他前进。
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
可是哥哥，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安慰你了。
他起身时几乎站不稳，一步三晃地走到冰箱前，打开取出了几瓶啤酒。
就地而坐，一饮而尽。
后悔的情绪占据了他的脸，我听见他口中不断呢喃着我的名字。
一瓶酒喝完，他连滚带爬地走到储物间打开最后一个柜子。
里面放着我曾经偷偷跑回家时藏起来的病历和诊断书。
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我的肝癌是因为长期劳累，加上熬夜休息太差，压力过大所致。
以及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过量，已经严重伤害肝脏。
箱子的最下面放着我签字的捐赠协议。
那是我在查出癌症当天就签下的。
哥哥一直说爸妈的死是因为我，所以我想用自己的遗体赎罪。
在哥哥回家的时间里，医院的***不断发酵。
领导们经过开会决定，开除了哥哥。
这属于严重的医疗事故。
不仅辞退，哥哥还面临巨额的赔偿。
医院将赔偿担了下来。
但这件事过后，不会再有一家医院敢收哥哥这样的医生。
他的事业已经止步于此。
听见医院这个决定时，他出奇的冷静。
只是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一张***。
里面是他工作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
原本准备给捐献***的人，可现在我已经死了，再也用不上了。
于是他委托医院将钱捐给那些需要看病却没钱的孩子。
消息传到沈媛耳朵里，她着急地拄拐走到哥哥面前。
“哥，你工作没了？那我上学的学费怎么办？”
说话间沈媛红着眼眶，好不可怜。
偏偏哥哥对她只剩下失望，再没有半分心疼的情绪。
原本想直接离开，却被沈媛拽住衣袖。
他用力一甩，身后纠缠的人被他拖到地上，痛的五官扭曲。
“你现在就是个正常人，不会自己出去勤工俭学吗？”
“我把你从山区里带出来之前你是怎么生活的？你不是说自己很独立吗？你已经成年了，我的义务也尽到了，你以后的路，就自己走吧。”
说完，他一个眼神也没给沈媛，自己迈开步子离开了医院里。
我跟着他的踪迹来到了墓地里，亲眼看着自己的墓碑，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
死亡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当初爸爸妈妈就是这样看着我和哥哥吗？
眼前哥哥直接蹲在我墓碑前，从兜里拿出户口本。
对着墓碑上我的照片，将自己的那页从户口本上撕了下来。
他看着我的照片许久。
才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我十岁的照片，那时候我还是爸妈的小公主。
哥哥将照片凑近到自己唇边，仔细地吹走了上面的灰。
弯腰把照片放在墓碑旁后，他离开了。
我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可灵魂却跟着他飘到了山顶。
他给刘主任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听，选择了挂断。
于是他只能发去一条消息。
对不起。
发完后他将窃听扔在脚下，自己从悬崖边跳了下去。
那一刻，紧箍我的力量骤然消失。
但我灵魂存在的痕迹也越来越浅。
我好像看见了爸妈牵手在前方等我的身影。
“小公主，跟爸爸妈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