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先生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最痛恨的首先是异族,其次便是大唐的商人。
大唐等级森严,分为贵籍、良籍、商籍和贱籍,当然最高贵的,肯定是皇族了。
商籍这些年的还算不错,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是在大唐衰弱的年代里。
但是,学馆的读书人,可是最不看好商籍了,他们认为商人不事劳作,只靠买卖就能腰缠万贯,实为大唐的蛀虫,就应该被划分到贱籍当中去。
即便他们知道,没有商人的存在,大唐帝国根本无法运转起来,却也坚持着心中的理念,可想而知学馆对周家的态度了。
更别说,楚易被郑同治说成是周家家奴,奴隶可是贱籍,不可读书,不可举试,就是大唐帝国最底层的劳工。
若是主人家好也就算了,主人家不好,随便打杀,也并不触发大唐律,有了这两层身份,楚易要想进入梁山学馆,简直难比登天。
杜东明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他看向楚易,本以为他现在应该恼羞成怒,却见此刻楚易无比平静,这不由让他有些寒意。
被如此羞辱,竟然还能这般平静,此人真的只是一个家奴,他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杜东明好奇起来。
楚易怎么不怒,此时他恨不得把郑同治活撕了,只差一步,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够进入天书院,可半路上,却杀出个郑同治。
如果郑同治晚来一点,,只要诸位先生许诺,收他为弟子,什么商人,什么贱籍,都不是问题,生米煮成熟饭,后面都是可以运转的。
看郑同治得意的表情,楚易很清楚,他是故意的,而且掐准了这个时机过来,只是为了羞辱他而已。
果然,诸位先生听到此话,眉头皱成了川字,唯有梁秋脸上有些挣扎,他开口问道:“郑同治所说,可是真的?”
楚易没有回答,他就是反驳自己不是周家家奴,也不可能敌得过郑同治,他更加不可能用贱籍,就不能入学梁山学馆,却说服这些先生。
很简单,传承了这么多年的等级制度,早已经根深蒂固,他怎么可能打破得了?
他还没有蠢到要去对抗这几万年来,人族约定俗成的规矩,这可比杀皇帝,要难上千百倍。
好在,楚易一直没有把自己放在很高的位置,从一开始,他都只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不然这重重的打击,必将一蹶不振。
沉默,便是默认,先生们的脸色都变了,有觉得可惜的,也有一改之前喜欢,变成厌恶和嫌弃的。
人的变化就是这么快,连杜东明都无话可说,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为你赎身,但你必须手书一封,跟周家化清界限,阐明与之势不两立,我依旧收你为弟子,亲传!”梁秋走出道。
在场的先生们惊讶的看着梁秋,即便觉得可惜,也不愿意再碰,更别说那些厌恶者了,楚易这样的人,以后即便有所成就,这符号也会伴随他一生,抹不掉的。
成为他的老师,连自身都会受到影响,尽管他们只是学馆的先生,并不是掌管一方的大员,可对自己的名誉,更加看重。
在这个年代里,名誉之重,绝对不亚于性命,甚至比性命还重。
楚易本来已经死心,甚至很是绝望,即便经历比寻常人多,但他也是个普通人,也有喜怒哀乐,听到梁秋的话,却也不可思议。
梁秋这是拿名誉赌在自己身上了,这绝对是一个爱才之人,也是个性情中人,难怪他会为了杜东明,跟诸位先生争破头,难怪杜东明最后会选择他。
可是,楚易来梁山学馆,也只是为了要一个掩护身份,他并不想与太多的人交集,最好是没有感情,随便成为一个老师的弟子就行。
“我的仇人,若不是皇帝,此生拜您为师,绝不投二门,可我的仇人是皇帝,失败,随时都会牵连身边的人。”楚易觉得感情这种东西,真是太讨厌了。
他明明不想跟周家有太多的交集,可周老爷子,却偏偏对他那么好。
他明明只是想来梁山学馆,找个掩护身份,顺理成章的去长安,杀了那个狗皇帝,可是梁秋却打动了他。
见到楚易沉默,郑同治心中忐忑起来,他虽然嚣张跋扈,却也还没到敢驳斥梁秋的地步。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楚易平静了下来,拱手一礼,道:“多谢先生好意,可是,周老爷子,对我有恩,我若是为了学籍,便与周家一刀两断,楚易良心不安,所以,请先生恕小子不能答应。”
楚易低着头,他的话说完,别院却是寂静无声,原本厌恶楚易的先生,更加厌恶了,那些觉得可惜的,也变得厌恶起来。
“不识抬举!”杨岳轻蔑道。
“贱籍者,不得入梁山学馆,此次便算你无心,再有下次,乱棍打出!”李安成冷道,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梁秋愣了好一会,他显然没想到楚易会拒绝他,这机会对于无数贱籍人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做了皇帝,可他却无动于衷。
“告辞。”楚易对梁秋和杜东明施礼,至于其他的先生,直接被他给忽略了。
走到别院口,楚易突然回过头,自身上拿出一物,甩给了郑同治,冷道,“还你荐贴,今日之“恩”,来日十倍奉还!”
郑同治没有接那荐贴,却感觉一身的凉意,但毕竟是符纹武士,又是刺史之子,捡起地上的荐贴,心道:“咱们就走着瞧,本少爷捏死你,不过跟捏死一只臭虫那么简单。”
这话他嘴上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将荐贴收了起来,经过此事,在场的人也都知道,郑同治显然跟这个楚易有仇。
至于一个刺史的儿子,怎么跟一个贱籍的奴隶有仇,那就不得而知了。
杜东明反应很快,立即追了出去,他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了楚易,现在他对楚易满心的好奇,恨不得把他扒个精光,看看他是人是鬼。
“如此心性,日后难成大器,粱师兄,你也不必为此介怀,这种人太多了。”李安成拍了拍梁秋的肩膀说道。
然而,梁秋却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冷道:“我的看法,恰恰与师弟相反,不能收他为徒,恐是我梁秋此生憾事,我梁山学馆,也许错过的真是一代雄才!!!”
说完,梁秋不管在场人的看法,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呆若木鸡的一众先生。
“药吃多了吧?这种人也配称做一代雄才?”杨岳没好气道。
“老师说的不错,这种人世间多了去了,不过一个***而已,何必在意。”郑同治附和,他正是杨岳的亲传。
日落黄昏,楚易站在学馆门前,感受着徐徐的微风,心中一片坦然,他并不为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而后悔。
此时想到的更多是周家,周老爷子待他如何,他都记在心上,现在回周家的话,只会瓜葛越来越大,日后一旦出事,整个周家都会被满门超斩。
原本刚才应该是一个摆脱周家的机会,可是他又不愿意辜负梁秋,让他为自己受累。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道理楚易听过不下一千遍了,他此刻真的很想像岛上恶人一样,心如铁石,不顾一切,可他不能。
“楚兄慢走。”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正是杜东明。
“杜兄有何指教?”楚易问道。
“哪里敢指教啊,就冲你刚才拒绝我老师,我都不敢让你指教你。”杜东明笑着道,“饿了吧,走,咱们下山,我请你吃杂碎面。”
原本楚易还以为杜东明来找他麻烦,毕竟他当面拒绝了梁秋,等于是不给梁秋面子,身为徒弟,怎么都得为师父不平,却没想到杜东明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杂碎面?你是在讽刺我是杂碎吗?”楚易问道。
“别一副总有人想害你的表情好不好,真有杂碎面,而且是连州府都吃不得到的杂碎面。”杜东明搭着他的肩膀,一脸神秘,“你真是周家的家奴啊?”
“不是。”楚易果断答道。
“我就说嘛,这种气质,这种才气,这种魄力,怎么可能是个奴隶出身?”杜东明笑道,“我现在对你是越来越好奇了。”
楚易原本想要拒绝的,但想到杜东明的另外一层意思,便坦然接受了下来,但他还是不喜欢杜东明跟他勾肩搭背,两个男人用得着这么亲密?
一把将杜东明的手打下,楚易道:“我请。”
“行,你请就你请。”杜东明也没在意,下意识又把手搭了上去。
楚易他们离开没多久,一道黑影跟了上去,到了晚上,那黑影又返了回来,进入了学馆的一个房间中。
黑影一进来,窗前坐着的青年便问道:“怎么样了?”
“禀告少主,不好动手,杜东明一直陪着他,而且,离开的时候,还把用自己的马车送他,有几个杜家的亲卫在。”黑影说道。
青年正是郑同治,一听此话,顿时一拍桌子,怒道:“该死的杜东明,他插手进来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郑同治原本是想羞辱楚易一番,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尽管他羞辱到了楚易,可是楚易最后把荐贴甩给他,并且放出的那句话,让他生出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