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兴儿请的大夫到了。
把了脉,给权景瑶开了个止血和治疗内伤的方子,又给几人分别开了定惊安神汤药,交待权景瑶不宜远途跋涉,最好静养,便径自下船离开。
此处离隔壁府城远隔千里,倒是离黛玉家还近些。
黛玉见权宇轩小家伙眼巴巴瞅着自己,再看权景瑶眼眸极清明,也是极对自己脾性,便力邀这姑侄二人先到自己家去静养几日。
又叫来家里一个小厮,替权景瑶到隔壁府城权家传信,免得突然失踪,引得家里人着急。
权景瑶本就不欲与黛玉分开,闻言正中下怀。
只是她此时精力不济,想到来日方长,便将权宇轩放心交于黛玉,自己服了药,沉沉睡去。
如此,一行人路上再不耽搁。
不日,回到了黛玉父亲林如海在任所扬州城的别院。
别院建在江边,黛玉透过高高的院墙,隐约可看到最里面院子里,那特特为她修建的二层绣楼,最是欣赏美景的好去处。
可惜,她幼时体弱,白费了父亲母亲为她的一番心意。
此时,看着闻讯强撑病体拄着竹杖前来迎接自己的父亲。
黛玉再也忍不住,扑上前,跪拜在地,泪如雨下。
林如海哪忍自己爱女如此伤心,忙上前扶起,用眼睛细细端详黛玉气色。
见她面色红润,隐隐透着光泽,遂暗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才与等在一边的贾琏等人见礼。
又见一女子面色惨白被黛玉的侍女搀扶下船,腿边还跟着一个两三岁的幼童。
便知是女儿信中所写的被***卷来的姑侄二人了。
见权景瑶虽面色惨白,却仍不失英气,行动间,全身上下落落大方,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犹如黑夜里闪耀的明珠,分外明亮有神。
权景瑶也见林如海虽年约三四旬的样子,样貌却颇为清俊,虽有病容,但丝毫不掩其风骨。
心中不由一动。
也是,能生下黛玉这样的女儿,其父母,又怎会是相貌平庸之辈?
林如海见她气弱,略略问了两句“令兄可好?”此类的面子话,便不再多言,只让黛玉带着姑侄二人去她院子里安置。
自己请了贾琏去前院叙话。
贾琏等人并不住在这里。
贾府在扬州城,也是有产业和别院的。
林如海现任兰台寺大夫,被钦点巡盐御史,近日因身子不爽利,一场风寒后一直没好利落。
总感觉头脑昏沉,手脚更像被绑了千金坠似的,干什么都累。
他心中有预感,觉得自己应是好不了了,便写信接女儿来见最后一面,趁着精神还行,好替她细细安置好以后的生活。
说不得,以后还要多仰仗她外祖母,仰仗贾府诸位姻亲。
所以此时对上贾琏这个内侄,也不端着长辈架子,态度十分热络。
着重问了贾老夫人身体状况后,林如海略略放下了心。
两人寒喧了一刻钟,贾琏得到了林如海隐约想托孤的意愿,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暗高兴。
目的已达到,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林如海想他旅途劳累,约明日给他接风洗尘,便放他去了。
自己又往内宅而来。
近两年未见女儿,适才见她气色虽好,却也要细细问过,才好给她再作打算。
所以刚刚虽透露了些托孤的意思,却未将话说透。
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余地。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总结出的人生哲理。
慢慢踱步到了翠竹苑,这是黛玉院子的名字。
问过守门的丫头,知道那姑侄二人已被安置在客房。
便抬脚进了院子,向女儿所在的主屋行去。
翠竹苑,如其名,院中翠竹环绕,苍翠欲滴。
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天籁之音。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为竹林更增添了几分静谧。
院子的中央,是一座小巧玲珑的亭子。
亭子的檐角翘起,宛若展翅欲飞的凤凰,檐下有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悦耳的声响。
仿佛黛玉那清脆的笑声。
亭中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几只绣墩。
幼时,黛玉常伴她母亲在此品茶,读书,下棋……
林如海脑中浮现出过去两年间无数次回想过的画面,真好,他的玉儿,现在回来看他了。
林如海摇摇头,晃去眼前的幻景,穿过亭边清澈见底的池塘,向黛玉房中走去。
尽管天气渐冷,池塘里还漂浮着几许残荷。
残而不败,颓而不倒,千姿百态,疏影横斜。
颇有几分看头。
林如海离女儿越近,心情越急迫。
这最后一段路,不免走得急了些。
还未到门口,便觉胸中一阵憋闷,有些喘不上来气。
不得已,只好停下脚步,略略弯腰,调匀呼吸。
门内黛玉早已看见,急步迎了出来。
见父亲额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珠子,不由跺脚急道:“父亲缘何这般着急?左右女儿已回到家中,有的是见面的日子,父亲还是仔细保养为上。”
林如海缓了缓,胸中已没有那么难受了。
听着女儿看似娇嗔,实则关心地话语,一张满是病态的面上,浮上熨帖的笑容,任由女儿扶着他跨进房里去。
黛玉扶父亲在桌前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趁众人不注意,悄悄从袖中取出白玉瓶,将药泉水滴了一滴。
没敢多滴。
黛玉亲身试过她这药泉的神奇。
但凡事都过犹不及,以父亲目前的身体状况,一滴已足够。
她有太多的话与父亲说,但看父亲刚刚紧走几步路就喘的样子,怕是听到她不想再回贾府,一定会猜到些什么。
就恐他气怒之下,身体受不住。
要是有个好歹……
黛玉实在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再者,她太想她所有的亲人,都与现在的她一样,健健康康的活着。
有个好身体,才能再谋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