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丧礼后,周将军还朝了。
曾经的神采飞扬的少年将军两鬓微白,一声声唤着公主的乳名。
他站在公主的墓碑前,哭得像个孩子。
世人惯常喜欢悲情的戏本子,一时间民间都在传唱将军与长公主爱而不得的苦恋。
他们说将军英武,公主绝色,本应该是绝配,却被我这个草包驸马抢了姻缘。
鲜少有人还记得,我们沈家也曾是一门武将,战功赫赫。
周听寒亲自来找我,想请走公主的灵位。
他一身战甲寒光瑟瑟,而我一袭长衫文弱病态,他只需一抬手就能把我捻死,又何需来请求我的准许,不过是想求个名正言顺。
他说:「沈诺,我与阿月错过一生,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我只求死后的陪伴,还望驸马准许。」
这话仿佛在说是我令他们两人错过的,着实可笑。
沈念舟立在一旁,见到周听寒时眼中难掩孺慕之色。
他张口想唤父亲,想到我在,话到嘴边生生住了口。
两人父慈子孝,我又成了那个破坏人家父子团聚的坏人。
我淡淡一笑,冲周听寒说道:「如此甚好。」
胸口一阵血腥气上涌,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压下喉头的腥甜说:「念舟本是周家子,既然将军还朝,还请让他认祖归宗吧。」
周听寒和沈念舟对视一眼,眼中是不可置信。
朝中皆知,我一生无子,早已将念舟视如己出,他们没想到我能轻易放手。
沈念舟嗫喏着唇,终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如日中天的亲父和我这个没有官职的养父之间,很容易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避开沈念舟心虚的视线,说:「我身子不济,将军请自便。」
说完我便由侍从搀扶着回了内室。
靠在软榻上,过去的事在我的眼前闪回。
赐婚前,李成月告诉我她早年间伤了身子无法尽妻子本分,问我可还愿意娶她。
我是沈家独子,她明白子嗣对我的重要性,但还是骗了我。
四十年的相濡以沫,我从未怀疑过李成月的真心,只以为深宫中长大的经历让她不敢赤诚地说爱。
可是与周听寒的书信中,她那蓬勃浓烈的爱意就像变了个人。
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妻子不是矜贵自持,不是淡漠情浅,她只是不爱我。
又想起当初为沈念舟取名时,她脱口而出「念舟」二字。
她说取义「眷念三阶静,遥想舟作楫」之意,希望他逍遥快意一生。
我以为是公主厌倦了身份的桎梏,所以才有这样的希冀。
却原来「念舟」是「念周」。
她是在心心念念那个远在边关的周将军。
我本应该恨这个朝秦暮楚的女人的,但人老了,心也老了,连恨她的力气都没了。
只是觉得有点悲凉,那种坚信的东西破碎了,人生尽头满眼颓圮的悲凉感。
记得成婚那夜,我对李成月说过:「此生固短,无你何欢。」
若能再来一次,不如改成:「此生漫漫,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