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姐拉着我的胳膊,小声同我耳语:「许惟,那个就是明日生物的路总,刚刚回国,听说才25岁。」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路见明。
五年过去,他脱下T恤运动裤,换上一身笔挺的西装。
也不像从前那样青涩稚嫩,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
我瞧着他手中摇晃的红酒杯,一时失了神。
从前他喝不惯我酒柜中的红酒,一喝多了就喜欢缠着我接吻,乐此不疲。
「咱们过去打个招呼,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业务上的往来。」
玥姐拉着我走到他面前,递上自己的名片。
我就职的是一家广告公司,对于路见明这种以后很有可能成为金主爸爸的潜在客户,自然是要打点好关系的。
路见明挂着不失礼貌的笑,似乎真的有在认真听玥姐讲解业务。
我却不敢瞧他,只定定地盯着他手里的酒杯。
直到玥姐让我敬酒,我才回过神来。
我侧过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他却毫不给面子,连杯子都没有举起来。
我知道,他肯定在怪我,怪我当初不要他。
不断有人来同他打招呼,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自然不能占用太多时间。
走开后,我借口说身子不适,想要先回家。
玥姐好说话,点点头应了,还问我要不要打电话叫我老公来接。
我和我老公程延的这段婚姻早就名存实亡,距离上一次打电话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我笑着说他很忙,自己可以回去。
出去后转头就打车去了酒吧。
这是我常来的一家清吧,人很少,酒还好喝。
现在我的爱好,就只剩下喝酒了。
从前我的爱好,是路见明。
一杯接着一杯饮下,我思绪又飘回了21岁那年。
那年我爸的公司如日中天,我还是个正在上大学的刁蛮大小姐。
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砸钱买奢侈品。
我爸对我恨铁不成钢,说我就是日子过舒坦了,得让我体验一下人间疾苦。
正巧公司为了名誉,要去大山里的村庄做慈善活动。
我爸非要带着我去,我死活不肯,最后他许诺我一套学校附近的超大平层。
当初我爸美曰其名让我融入同学,二话不说就给我办了住校,可宿舍到点熄灯、澡堂关门,我真的是受不了一点。
于是我妥协了,屁颠屁颠上了我爸的车。
大山深处不通车,我踩着前天新买的华伦天奴高跟鞋,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到时鞋底全是泥巴,脚背上都溅了星星点点。
我随处找了个没人的院子,打开水龙头冲干净。
要说奢侈品除了好看,全是缺点。
我脚趾已经被难穿的鞋子磨起水泡。
看着四面环山鸟不拉屎的村子,我心生烦闷,一赌气就把鞋子扔了,坐在地上玩手机。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箩筐走进来,有些瘦黑,但模样是好看的。
尤其是眼睛,又亮又深邃。
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烂砖房里。
再次出来时,他递给我一双拖鞋。
男士拖鞋,虽然很旧,但很干净。
我也不客气,道谢完便赶紧穿上。
我爸正在远处同村支书说话,旁边怯生生站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
他招手唤我过去。
这次来除了捐赠些米面粮油,我爸还想资助一些贫困小学生上学。
我指着刚刚给我拖鞋的少年,问村支书:「他叫什么,多大了?」
村支书忙不迭回:「路见明,今年十七,已经没有上学了,像我们这个村子里的孩子,能上完初中就很不错了。」
原来都十七岁了,竟还瘦成这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村支书说他前两年父母双亡,如今跟着舅舅舅妈生活,在家割猪草种庄稼,等满18就去城里打工。
看着他亮亮的眼睛,我突然想做点好人好事。
我朝他喊道:「路见明,你过来!」
他有些愣神,但很快便小跑到我跟前。
我问他:「你还想不想上学?」
他眼底迸出希冀的光,不敢置信地点头。
于是路见明,成为了我们家的资助对象之一。
我爸替他交了学费,我也把自己的备用手机送给他,说要是需要买学习资料,可以在微信上同我说。
他眼睛有些红,接过手机的手都在抖。
「谢谢姐姐。」
我是独生女,一听这个称呼难免有些母爱爆棚。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说让他好好学习,学习才是走出大山的唯一出路。
可后来我就后悔了。
因为这个小孩,实在不懂得感恩。
回去后我很快就把这是抛之脑后,他也只给我发过一次消息,很简短的「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可一个月后,他开始频繁问我要钱。
「姐姐,能不能给我一百块钱,我想买书。」
我爽快转账。
「姐姐,学校要交住宿费,800块钱。」
我也没有犹豫。
「姐姐,能每个月给点生活费吗?就2000块钱。」
当时我对钱还没什么概念,并不知道2000对山区的家庭来说够得上一年的生活费,直接就给了。
可过几个月,我关掉手机准备答案周的复习,等再次开机时,微信上弹出十几条短信。
「姐姐,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给。」
「姐姐,2000生活费。」
「为什么不给,你言而无信!有钱人就是这样的吗?」
「2000块钱对你这种大小姐也不多吧,就不能施舍给我吗?」
我是有钱,但我不是冤大头,乞讨也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吧。
于是我直接点了拉黑。
暑假时,我爸派我去村里做回访,许我一张他的副卡。
见到路见明时,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喜,又很快低下头去。
给了那么多生活费,竟还这么瘦,站在树荫底下几乎快看不见。
村长挨个跟我介绍孩子们的现状,轮到路见明时,村长说他自己不想读了。
我点头,不想多说什么。
村长又拉了一批新的孩子到我跟前,问我还有没有继续资助的想法。
其中有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衣服脏兮兮的,手里正拿着最新款的手机打游戏。
那是我留给路见明的手机。
我将手机抢过来,那小孩急了,扑上来就要打我。
路见明见状赶紧拦下他,承受着他的拳打脚踢。
我问路见明:「手机一直是你在用吗?」
他沉默片刻,小声回答:「你走后一个月,就不是我在用了。」
我了然于心,喊上村长说要去这个小男孩家里做个「家访」。
村长将我带过去,正是当初第一次见路见明的那个院子。
出来迎接的是他的舅舅舅妈,两个庄稼人一脸局促,搓着手很是热情。
他们以为我要资助他们的儿子。
我上下打量,其实他们家在这落后贫瘠的村庄里应该算条件不错的,女主人脖子上还挂着金项链。
我开门见山,问钱去了哪里。
起初他们还在跟我装傻,后来又甩锅到路见明身上。
但看他这一身打扮,瘦削的身板,应该是一分钱也没花着。
反倒是那个小男孩,衣服虽脏,但能看出来是新的。
跟穷乡僻壤的刁民也没什么好争执的,那钱对我而言也不那么重要。
我只是砸了手机,说我不准备资助了。
走时村支书追着我的车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回头却只见被女人推搡打骂的路见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我将车窗摇下,「路见明,跟不跟我走?」
很多年后我笑着问过他:「怎么当时敢直接上我的车啊?身上还带着身份证?」
他趴在我腿上,语气懒散:「那时就知道,你一定会带我走。」
其实不是,那时的他,是准备带着身份证跑出去打工,再也不上学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