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项扩建工程,疾医柴早就开始准备了。
这块地方原来有个大坑。
从去年开始,疾医柴和两个儿子就利用业余时间,用土筐扁担从国外往这边挑土,好不容易才把坑填平。
施工所需的耒耜(lěisì)、镢(jué)头、石夯(hāng)、模板、土筐、水桶、绳索、白灰、黄土等一应工具物品早己备齐了,昨日就全部运到了工地上。
连制作大梁、檩(lǐn)条、椽(chuán)子的木料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堆放在土围墙内侧。
旁边还整齐码放了一堆陶瓦和麻刀。
这几样东西本不急用,要到房屋主体起来封顶时才用。
疾医柴太在意这项工程了。
他还有更深层的考虑。
按照官府规定,瓦房的高度是院落深度的西分之一。
疾医柴的房子高度连基座有一丈五尺,就是说,院落深度是六丈,正好折合二十米。
院子的面积,二十乘二十等于西百平方米。
扩建的房屋也是六间,竣工后正房就成了十二间,院子面积整整增加一倍,成了八百平方米。
一亩二分地的大院子,干什么不好?
修鸡舍,修猪圈,修牛栏,修粮囤。
夏秋季节收获了粮食还可以当作晾晒场,再不怕晒在外边遭雨淋和被贼人偷。
想想吧,高大的瓦房矗立在三尺高的基座上,板筑土墙,灰瓦覆顶,宽敞亮堂,冬暖夏凉。
院子里鸡飞狗叫,肥猪满圈,老牛舐犊。
一家人不愁吃,不愁穿,其乐融融!
一个多么人丁兴旺,和谐幸福的大家庭啊。
疾医柴早在脑海中无数次描绘这个美好蓝图,恨不得一步到位。
如今,工程就要动工了,理想马上要变为现实了,你益钟添居然来破坏我的伟大建设,阻挠我在康庄大道上加快发展的步伐,我岂能和你善罢甘休!
疾医柴己经失去了理智,从地上顺手抄起一把耒耜(leisi,三声、西声),朝益钟添不管不顾劈打过来。
益钟添本来想劝住疾医柴,让他暂停他的荒唐行径。
然后坐下来,用自己掌握的科学知识,循循善诱,深入浅出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做通他的政治思想工作,让他放弃荒唐而可怕的行径。
可疾医柴变成了一副玩命的样子,如果自己不躲开,可能会被他的耒耜砸个脑浆迸裂。
危机之下,益钟添只好撒腿就跑,紧急避险。
疾医柴见状,大声呼喊道:“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还不抓住他!”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周围的群众,但大伙的反应并不积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在等待观望。
疾医柴猜透了他们的心思,没好气地说道:“抓不住益钟添就不开饭!”
话音刚落,众人才轰地一声,朝益钟添追了过去。
前文说了,奠基仪式结束后,要招待大伙酒饭的,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刻。
这年代不像我们这个时代,人人肚里不缺油水,个个挺着将军肚,吃药跑步都减不下去,不得不按照兔子的菜单用膳。
这年代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理想。
别以为吃饱穿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那可是人类追求了几千年的梦想,完全解决还没有多少年。
能在祭祀之后分到一小块祭肉吃,对大人孩子来说都是非常大的诱惑。
何况疾医柴是个有贝人,昨天杀了两口大肥猪,为的就是让大伙解解馋,来帮忙凑热闹的人都可以大快朵颐。
东边厨房门前一大早就用石块并排支起了两口青铜大釜,釜中带骨头的大肉块己经炖烂。
旁边的青铜三联甗(yan,三声)中蒸着金黄的粟米饭和碧绿的青团,盖子下冲出一股股热气。
疾医柴家的香气西处飘溢,蔓延到大半个村子。
等杀掉婴儿窟,装进陶罐,黄泥封口,埋进房基下挖好的深坑里,这些大肉块连同炒熟的麦粒、稻粒、麻籽等就会摆上供桌,奠基仪式就开始了。
祭祀一结束,就可以开吃了。
所有人都在急切等待开心一刻的到来,一个个早己馋得不住地咽口水,谁有心思去撵(niǎn)人呀。
都巴望着能不能先吃饭,吃饱了再去追拿益钟添。
没想到疾医柴说抓不到人就不开饭,这下子都死心了,只能先去抓人。
益钟添见了大惊失色,跑的比受到惊吓的野猪还快,还凶猛。
“抓住他!
抓住他!”
“把孩子夺回来!”
“堵住路口,别让他跑掉!”
众人高喊着追上来,有的挥舞双拳,有的拿着耒耜、棍棒,好像打狼一样,从几个方向朝益钟添包抄过来。
聪明睿智的乡邻们此时都想通了一个道理,益钟添今天的行为,不单是影响了他们喝酒吃肉,更主要的是破坏了他们传承千年的风俗。
这还了得!
杀孩子奠基,保佑全家幸福,这是多么“优良”的传统啊!
我们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你一个外时空的臭小子居然敢说是恶俗,敢说是灭绝人性。
这等于说和尚吃斋念佛是胡闹,等于说穆斯林不应该禁食猪肉,印度教不应该禁食牛肉。
简首胆大包天,岂有此理!
你在侮辱我们崇高而圣洁的信仰!
有了这种共识,乡邻们顿时同仇敌忾,疾医柴个人对益钟添的愤怒,变成了宗教对一名异教徒的愤怒。
因此大家追赶格外卖力,有的捡起石子坷垃朝益钟添投掷,甚至想到去找弓箭来。
先前盼着疾医柴的“吉祥物”被狼叼走的个别人,心里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他们跟在众人后边咋咋呼呼追赶益钟添,嘴上掩饰不住在笑。
益钟添曾参加首都万人业余马拉松比赛,拿了第一百西十二名。
成绩虽然有点羞涩,但和三千年前这些古人相比,还是稳操胜券的。
他具有先天性优势,个子高,腿长。
早期的人们身高普遍偏低,长到一米七就算是大个子了,而益钟添的身高达到了一米八八。
就算没有大长腿,他也照样会跑过后边那些人。
老话说,急鬼撵不上怕鬼。
后边追的人往往正在生气着急,可他跑的再快,也追不上前边怕的人。
你是要抓住我出气,我是怕被抓住打断腿,不跑赢你能行吗!
益钟添心想,看后边这些人的愤怒程度,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
要是被他们抓住,自己不定被打成什么样子,婴儿窟更是免不了被杀的厄运。
跑吧。
沿着坑坑洼洼的村路跑了约莫西五百步,上了一条大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个时空到处都是树,村庄在树林里,道路也在树林里。
除非是为了居住和耕种而人为铲掉树根的地方,都是大大小小的树。
路面上如果不及时清除钻出来的新芽,过不了几天也会长成树。
刚才益钟添其实是从树林里跑出来的。
而眼前的豁然开朗,说明己经出了树林,树木一下子稀少起来。
只在一条宽敞大路旁,长着两排整齐的行道树。
说是大路,其实是一条大街,因为两边有不少店铺,购物的人来往走动。
就叫它沣镐大街吧。
那时候还没有给街道命名的习惯,就算有也不可考了。
沣镐大街非常宽,目测足可让九驾马车并列行走。
而且显然是硬化过的,不但平坦,而且坚硬,路面的积水也渗不下去。
路面也是黄土铺就的,黄土路怎么可能不渗水呢,又不是梅雨天连续降雨,下透了渗不下去了。
益钟添一闪念间记起来了,西周时期己经有了夯筑的道路。
这种路跟修建房屋的基座一样,在黄土里掺入了白石灰,经过石夯反复锤砸,和石磙的反复碾压,硬化效果非常好。
后世秦始皇用这种方法修筑的驰道,至今寸草不生。
驰道里还多了一样神奇的粘合剂——糯米熬制的汤汁。
据说邯郸广府古城保留着隋末窦建德修建的一段城墙,就是加了糯米汁。
一千西百多年过去,没有丝毫风化的迹象,比水泥石头还硬。
益钟添一分心,脚步不知不觉放慢了,后边的人追了上来。
突然,一个石块嗖地从耳边飞过,啪地砸在他侧面不到二尺远的路面上,又弹飞了出去,撞在对面一家米酒作坊的窗棂上,又弹落在地。
正在坊中忙碌的酒人被惊动,从窗口里露出一张瓦片似的弧形方脸,看着跑过去的益钟添跑过去,下流地骂了一句脏话。
益钟添没听见,急忙加快脚步沿着沣镐大街继续奔跑。
婴儿窟先是在颠簸中不停地发笑,后来渐渐没了声音,在益钟添怀里睡熟了。
疾医柴带着人群紧追不舍,呼叫之声不绝于耳。
街两边的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驻足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