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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白芷和冬夏正服侍着元妙仪梳妆的时候,元令珩身边的长随在外面回话道:“二小姐,长公子让小的来回您,舅太太要来看您,大约还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元妙仪偏了偏头,一旁的白芷便出去替她回话了。

冬夏手上利落地给元妙仪挽了个纂儿,又在妆匣中找了一支白玉镂花嵌珠步摇准备替她簪到发髻上。

元妙仪看了眼那只步摇,摆了摆手道:“前几日吩咐你们的事如何了?”说着便从匣中另寻了只简单的银制的缠枝钗来绾上。

那厢的白芷掀帘进来,接替了冬夏的位置,找了几对耳环挨个儿比着给元妙仪看。

冬夏在一旁打理着衣服道:“底下的几个小丫头年龄都还太小,二等的里面,又没有出挑的。奴婢想着,姑娘您还是先提两个上来,调教些时日或许能好些。”

按照大燕勋贵中的规矩,像元妙仪这种侯府嫡出的姑娘,身边应该配着四个一等侍女,和底下二,三等侍女,粗使奴婢若干。可自上次元令珩在她院子里发落了一批她身边的人之后,院里的人便一直没有补齐。

底下的人倒还好说,一等侍女得贴身服侍,人选自然要小心谨慎。好在白芷和冬夏是自小服侍她惯了的,一时间缺了人手倒也碍不着什么。

可时间长了,她身边总不好一直空着人。是以前几日元妙仪让白芷和冬夏细想想二三等侍女里有没有堪用的,好提了上来补了身边的空缺。

听了冬夏这么说,元妙仪也知这是短时间内最好的办法了,正想说让他们写个名单给她看看时,郑云玉就到了。

白芷替元妙仪戴好耳坠,冬夏赶忙上前去掀了帘子。

郑云玉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外边的寒气。她摆了摆手,止住了元妙仪正要行礼的动作:“罢了罢了,自家人不必如此,你身子还未大好,可不能再着风了。”

说罢,郑云玉身边的柳嬷嬷便接过她身上的披风,一旁的白芷支使着婆子再添一个碳盆,冬夏则忙捧了手炉过来。待到帘子放下来时,郑云玉身上的寒意也尽消了。

她拉着元妙仪的手坐到了窗边的罗汉床上,看着白芷冬夏手脚麻利地奉茶收拾便微笑道:“你身边的这两个侍女我看着倒是不错,做事也细致规矩。”

元妙仪端着茶盏,也看过去道:“她们原是母亲指给我的人,听说是随母亲从河东陪嫁来的,舅母夸赞她们,可是变着法儿地在夸自家?”

元妙仪向来敏锐,最擅长听话听音。她身边的情况,想来郑云玉早就清楚了。这会儿突然说起白芷和冬夏两人,便是自有深意。

果然,她这俏皮又不失亲昵的话一说。郑云玉便笑着轻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促狭的丫头,打趣舅母呢?”

说完又对一旁的赵嬷嬷道:“我昨日我让你找的紫参可带来了?”

“带来了。”赵嬷嬷连忙应到:“还有您昨日吩咐下来的好些新料子和新打的钗环首饰。”

元妙仪见状忙要推辞,郑云玉便道:“可不许你推辞,这都是舅母特意为你挑的。你虽然是在孝期,但也不要苛待了自己。”

话既如此,元妙仪便不好再推拒了。于是指了指白芷和冬夏二人道:“不好只劳动舅母身边的人,你们俩跟着嬷嬷一道去吧。”

白芷和冬夏又看了一眼元妙仪,见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随着赵嬷嬷一道出去了。

两人出去后又将外面的一干人等都遣至外院,一时间这一方小院就只剩下了元妙仪和郑云玉二人。

见人都走了,元妙仪执壶给郑云玉续了茶水道:“舅母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郑云玉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才道:“我听你哥哥说,你身边服侍的人手一直不够。白芷和冬夏这两个丫头虽然伶俐,但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我便想着,从河东老家给你送几个人来。”

元妙仪原以为郑云玉将人支开是为了立世子一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些诧异。

郑云玉接着道:“舅母知道你是大姑娘了,很能料理自己的事了,若是你有别的安排,不妨和舅母说说。”

反应过来的元妙仪很快就意识到了郑云玉这个提议的好处,既说是送人来,以她舅母的行事作风,必定是连同身契一起交给她的。现如今底下的侍女她正不知道提谁,若是问太夫人要人她又不放心。

从她母亲娘家来的人,如无意外,自然是向着她的。

“我今早还正发愁此事呢。”元妙仪笑道:“可见还是舅母心疼我。”

郑云玉便接口道:“我同你舅舅膝下没有女儿,自来便当你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若是将来缺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同舅母说,舅母一定为你撑腰。”

这话便说得颇有深意了,元妙仪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到:“马上就是元正了,舅母同舅舅可要在京中多留些时日?”

郑云玉理了理垂在手边的披帛缓缓开口道:“荆州事多,只怕不能在京中过年了。待到过几日宫中传召过后,我和你舅舅就要回去了。”说完又微微笑道:“你舅舅想走之前,请荣安侯上奏立你哥哥为世子。若能如此,我和你舅舅在外边也能放心了。”

话到此处,才算是进入了正题。

元妙仪的脸上便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之色。郑云玉见状便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事不好向她开口?

元妙仪颇有些迟疑地开口道:“舅舅舅母怜惜兄长和我,原是长辈的好意。只是我怕……父亲恐不会答应。”

郑云玉听她的语气里,似乎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便道:“珩儿居嫡居长,立为世子本是应当的,莫非荣安侯还有别有他想?”

说完,郑云玉也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话音一顿。便听元妙仪接着说道:“我是晚辈,原不好议论长辈是非。只是……”

郑云玉听元妙仪快速且小声说道:“有一次我在母亲房中时,听到她与父亲争吵。似乎是,”元妙仪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父亲的外室有了身孕。”

郑云玉脸色微变,心中勃然大怒。元家这是把他们裴家的姑娘当什么呢?原以为元弗唯和柳殊棠之前只是勾勾搭搭的,若只是抬个妾室,他们自是不好说什么。

但若是将柳殊棠先置外室,闹出了两头大的说法来,那可就是在打裴家的脸了。

可是转念一想,郑云玉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大燕以妾续弦才需要原配娘家的同意书。既以置了外室,又何须去扯纳妾的文书呢?

柳家虽以落魄,但柳殊棠还是良籍。直接娶了来做继室,裴家也难以置喙。

裴钊的后院虽然干净,可郑云玉做宗妇多年,可不是寻常的庸碌妇人,是以她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因为柳殊棠怀孕了。

那时的裴琳琅虽身子不好,但也不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元家不可能休妻,可如果不给柳殊棠一个身份,这个孩子来路便不明不正,那便只能纳为妾室了。

可谁知刚扯了纳妾文书,裴琳琅就一病不起了,扯了文书之后的事来不及做,裴琳琅就过身了。

从律法上来说,柳殊棠已经是元弗唯的妾室了。可是从礼法上来说,还未过门礼成之前,柳殊棠就不算元家的人。

若在外头生下这个孩子,不明所以的人只会当这孩子是来路不明的庶孽。

名分之差,一点便是天差地别。若只是妾生子,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身份。若是庶孽,不说裴家,元太夫人都绝不会让元家的族谱为这个孩子蒙羞。

这事一件接着一件,连郑云玉都想感叹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可这对他们就大大有利了。

元妙仪这些日子一直在梳理原身的记忆,直到昨日才想起隐约还有这回事。只是原身似乎听得也并不清楚,但此事查证起来,其实并不难。

她这个便宜爹能藏人的地方不外乎是元家的产业,或者田庄。她一个一个查过去,总能查出些眉目来。

说来也是好笑,元弗唯藏人的那个庄子的管事竟原就是她母亲的人,盘问起来更是方便。

元弗唯想将柳殊棠扶正,裴家想扶元令珩为世子。这原本就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局面。

看元弗唯现在这样,裴家肯定不会松口元弗唯将柳殊棠扶正,以免给嫡枝留下后患。可元弗唯能等,裴钊却不可能一直留在盛京之中,同元家纠缠此事。

毕竟若是元弗唯先将人以妾室的身份抬进府内,又不肯续弦,将来柳殊棠生下儿子,那便要给元令珩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了。

原本裴钊是想,若元弗唯抵死不肯松口,他便要到御前去同元家打这场官司。

但这是下下策,毕竟事情若闹得这么大,对元令珩也是无益。

而元妙仪说的这件事,让郑云玉立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如果算算日子,外头的那个说不定就要到产期了。裴家的事不解决,元太夫人不会让柳殊棠入府,以免彻底得罪裴家。

那现如今,拖不起的就变成了元弗唯了。

元妙仪看着若有所思的郑云玉,知道她舅母已经想到了她所想要的主意,于是手上轻轻地替她续了一杯茶。

今日的午饭是裴钊和郑云玉留下来一起用的,用饭时无人说话,只能听到衣料轻微的摩擦声,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

太夫人和裴钊都是神色如常,但元妙仪看元弗唯的脸色,便知她这个父亲今日一定不痛快极了。

用完饭后,裴钊便道下午还要入宫,随即带着郑云玉离开了。太夫人瞧着元妙仪的脸色还有些不好,于是打发她回去好好休息。

元妙仪谢了太夫人,回去的路上正碰见要外出的元弗唯。原身和这个父亲也并不亲近,换了芯子之后的元妙仪便更是如此了。

这段时日以来,父女俩除了偶尔见面,是半点交谈也无,但无论如何,元妙仪的礼数是从来不会出错的。

她朝元弗唯福了福,轻声问道:“父亲是要出去?”

元妙仪同裴琳琅在相貌上有七成的相像,尤其是抬头看人时的样子。元弗唯看着眼前的小女儿,恍惚间想起多年前他初见妻子的那一刻。

一瞬间的愧疚心让他匆匆挪开目光,含糊应道:“是,衙门里有事。你快回去吧,这儿风大,别站在这里冻着。”

元妙仪点了点头,微微往旁边一让道:“那便不打扰父亲了。”

元弗唯步履匆匆地离去,元妙仪冷眼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心知他此时出门,定是要去看他安置在外面的女人。

他的愧疚之心,似乎只停留在嘴上对女儿的一句简单的关心。

最后还是冬夏上来,替她紧了紧披风轻声道:“姑娘,回吧,别着凉了。”

元妙仪应了一声,收回了目光,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午后元妙仪正看着书,白芷突然打帘进来道:“姑娘,长公子来了。”

元令珩站在外间,除掉身上的大氅之后,又在暖炉前烘暖了手,才进了里间。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仔细伤了眼睛。”

元妙仪将手里的书收了起来,让白芷去沏了元令珩爱喝的西山白露来:“只是闲来无事看些杂书罢了,兄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元令珩在桌边坐下,看着幼妹笑道:“无事,只是想来看看你。”

元妙仪看着元令珩,心中了然。

她出生时,裴琳琅和元弗唯之间的感情已经消耗殆尽了。但是元令珩出生时,夫妻俩还是有过恩爱情浓的时光的。

且他又是承载着阖府希望和期盼的嫡长子,小时候看着尚且伟岸的父亲,肯定心中也曾暗暗地崇拜过。

只是这些年来父亲的变化,与母亲之间逐渐的生分,对待幼妹的冷淡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今日之事让他直面了父亲的刻薄和无情,虽然元令珩心中早有准备,可他心中依旧不好受。

知晓兄长此时烦闷,于是元妙仪没有提任何有关立世子的话题,兄妹俩在这个午后只是闲谈家常,这般说着一直到掌灯时分。

太夫人那边传了话来,让他们自行用饭,不用到前边去了,于是兄妹俩又一起用了晚饭。

待到元令珩要离开时,他来时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已经散尽了。

怕元妙仪吹着冷风,元令珩不让她送到院外。

他站在屋外一边系着大氅,一边侧着身子替元妙仪挡着冷风:“舅母今日已经同我说了要从河东送几个人给你,怪我,上次的事之后,忘了给你院中添点人手。”

元妙仪失笑道:“这本就是內宅中的小事而已,况且白芷和冬夏将我服侍得很好,兄长不必操心。”

说完叫元令珩身边的长随提着风灯,小心些看着脚下。

元令珩摸了摸她的头,心中的主意已定。

这是他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就像舅舅说的,就算不为了自己,他也要为了皎皎考虑。

来日孝期过了,他还要出去读书。他若没有足够尊贵的身份,将来必定会有人慢待于自己的妹妹。

唯有他成了世子,才能让皎皎在府中的日子过得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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