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色渐渐暗下,堂中灯火更明。
宾客散尽,亲眷离场,整个灵堂只剩苏言仪、苏言即兄弟。
一个略丰腴的年轻**从外走来,堂前仆人就要开口,**轻轻比了个“嘘”,示意不用。
“夫君,”年轻**到苏言仪身后,细声细语道,“老太君令我来唤你们去用膳了。”
苏言仪看向弟弟:“子云,你哭晕过去几次,体力大耗,你先去吃。”
苏言即麻木地跪着,神情呆滞颓丧,鬓发凌乱,如若未闻。
年轻**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不过什么都没说。
苏言仪看了妻子一眼,再看向门口的仆人们:“进来几个,将二郎扶去吃点东西。”
仆人们应声迈入。
“不!”苏言即不肯离去,情绪倏然变激动,推攘旁人,“三日后,父亲的灵柩就要移去城外殡宫,不行!我不走!!”
“带他下去,”苏言仪喝道,“把他带走!”
“我不走!松开我!”
仆人们架住苏言即,连哄带劝,仍是将他拖走了,远了都听得到他嚎啕哭叫的声音。
苏言仪沉了口气,转头看向妻子:“书兰,你刚才有话要说?”
南宫氏淡淡微笑:“夫君观察细微。”
“你要说什么?”
“是老太君的意思,”南宫氏朝苏言即被带走的方向看去,小声道,“老太君想让小叔回高云轩,但此话,我怎敢说出来呢。”
“幸好你没说,”苏言仪道,“若是说了,二郎定要被你激到。”
南宫氏柳眉轻皱:“是呀,他们那房的事,我们谁能管得了呢。”
管了反而招罪,要发疯,他们发他们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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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香伸着脑袋,立在高云轩外张望。
头顶上的一排大灯笼,灯纸暗白素寡,森森照着,她举目眺去的幽幽前路,半日不见一人过来。
又望了一阵,明香的神情浮现焦虑慌灼,攥紧手帕,转身回去后院。
宋知晴已经回小南楼,正在屋里看书,门是开着的。
明香在门口福礼:“少奶奶。”
宋知晴侧头看去,莞尔:“怎么眼睛红了一圈。”
明香迈入门槛,没能忍住,眼泪一下滚了两行,她赶忙擦掉,委屈道:“先前少奶奶还说,要我去书房取书,因为会有人来喊你过去用晚宴。这都快亥时了,哪里有人来嘛。他们吃饱喝足,杯盘狼藉,谁管少奶奶您呢。老爷这才过世几天,人心怎么就凉成了这样,呜呜呜......”
宋知晴笑道:“几岁了,为这等小事哭鼻子。”
“这不是小事呀,这,这事关今后......”
院子里在这时忽然传来动静,明香的话语打住,泪眼朦胧地回过头去,见跑回来得是林姑姑,明香一喜,忙擦拭眼泪出去:“林姑姑,怎么样了。”
高云轩的其他丫鬟和仆妇们全都围上来。
林姑姑单手叉腰,大口大口喘气,高兴道:“快,快准备!老太君派人将,将二少爷押来了!已经在路上了!”
众姑娘们大喜,明香也喜不自胜,转头跑回房中:“二少奶奶,您听到了吗?二少爷回来了!”
宋知晴脸上仍是淡笑:“嗯,我听到了。”
“那,二少奶奶,我伺候您换衣裳,我给您选件好看的!”
“侯爷今日入殓,我不适合穿什么好看的,就如此吧。”
“也是哦,那我给您弄点什么呢,那,洗浴一下吧?洗把脸?擦点粉?哦!我去弄点香香的脂粉来!”
宋知晴笑道:“去收拾下书房吧,将我书房中用来午眠的那张软榻稍稍收拾下。”
“......收拾,软榻?”
“嗯,去吧。”
宋知晴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明香觉得怪怪的,不过还是转身朝书房走去。
听到她的动静远离,宋知晴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
她放下手中的书,一双绝美的眉眼浮起少见的焦灼。
世人都道她高攀,一个大山中的贫贱女子攀上了侯门高府,从此尽享荣华富贵,哪知,她根本是不想嫁的。
为救苏东林,她坠崖受伤,双腿从皮肉至骨头,皆受重创。
那几日,她被折磨得绝望麻木,稍一动身,便是生不如死之锐痛。
便是她在浑噩昏迷中浮沉之时,她被爹娘给嫁了。
这桩婚事,她不想要,她的爹娘却求之不得。
平安侯不过试探了一句,他们便着急往上扑,于是没多久,尚还在重伤高烧的她被人像个木偶一样打扮穿衣,扶上堂华贵气的马车,经一路跋涉,送到了永安。
听闻苏言即逃婚,天晓得她有多开心,这些年,她也为日后脱身做足了准备,如果不是侯爷半月前忽然心梗猝死,她现在早已死遁,这会儿,怕是在她自己亲手打造得荣华富贵乡中喝酒听曲看书呢。
老太君以为她胆怯喜静,不爱露脸,与旁人走动。
殊不知,她就怕太多人看过她的脸,今后她离开了侯府,在外被人认出。
所以现在,苏言即不想来高云轩,她比苏言即更不想让他来。
院外传来动静,丫鬟们纷纷奔走,明香也从书房中跑出。
高云轩风格为青、静二字,水墨色的清雅古拙之风,如一卷古画,取意淳和。
苑前宏敞盛阔,白纸灯笼下,平铺的灰白色石纹砖路渐渐变得热闹。
喧哗声里,一个年轻嘶哑的男人声音最是明显:“放开我!你们要造反吗,放开我!”
跟在一旁的几个老仆不停劝慰,其中一人是苏东林生前的亲随,名叫茅硕,与别人相劝的话语不同,茅硕一路过来都在说二少奶奶如何貌美,便是回来见一眼都好。
“放开!放开我!!”苏言即尖声咆哮,双腿蹬在一人身上,使劲挣扎,“你们知我平时最厌被人强迫,今日还要如此待我,不怕我事后寻你们报复吗?放开!”
“二少爷,这是老太君的意思!”
“是啊,二少爷,我们只是听令与老太君,二少爷莫怪我们!”
茅硕道:“二少奶奶嫁进来都快三年了,二少爷,您好歹去见一面,见完再走也不迟。老太君悲痛了数日,您便当是为了老太君嘛。”
两边是老奴们在劝,中间是护院们在押,一张一弛,文武齐下,到底是将苏言即拽入了高云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