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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李天牛回到空旷破烂的工棚疲惫的仰面朝天躺在大炕上,两眼呆呆地望着被烟熏黑的屋顶。

李天牛心里空落落的,张秋香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有一刻他进入幻觉:他将刀疤脸打倒在地,然后拉着张秋香在街上狂奔,把追赶的人远远甩在后面,他成了英雄,也找回了男人的自尊,那情景令他热血沸腾。

从幻境中出来他万分懊悔,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和刀疤脸打个你死我活,把那个可怜无助的小姑娘保护起来。

转念一想他摇头苦笑,他现在三根肠子饿扁两根半,自身都难保,哪有能力去管一个不相识的女孩。

他长叹一口气坐起来,伸伸懒腰下地翻找能吃的东西。

二愣子推门进屋见李天牛趴在地下往桌子底下看,凑过来搭讪:“干啥呢,发现啥宝贝了?”

李天牛首起腰:“啥宝贝?

有宝贝就好了!

他娘的,饿坏了,一天没吃东西了,你那里有吃吗?”

二愣子从怀里掏了一块干干巴巴的玉米饼子,掰开一半:“干啥饿成这样?

没干上活?

给,先垫垫吧,我今儿也没挣到钱,活到是干了,可人家说不合格,给我们骂出来了,一分没给。”

李天牛狼吞虎咽的吃着饼子,噎着了,赶紧去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灌进肚里:“真他娘的舒服!”

二愣子吃着饼子:“你今天没话还是没出去干啊?”

李天牛把最后一口饼子咽进肚:“出去了,别提了,钱没拉到还和人打了一架。”

“和谁打架了?”

“在红梦楼那儿碰到一个王八蛋,那王八蛋拐来个女孩子要卖到窑子里,那小闺女跑过来让俺救她,俺就和那个王八蛋打起来了。”

二愣子嘻皮笑脸的:“那姑娘长的咋样……”李天牛白他一眼:“你小子有人心没有,那小妮子还是个孩子。”

上炕躺下:“嗨,让俺救,俺哪能救得了她呀……”他的脑袋又乱了,他想起白天的事,想起远在山东老家的母亲。

一晃他离开老家两个春秋了,原想在东北落下脚就能把还在挨饿的母亲和大哥一家接出来,他现今自己都在挨饿又如何顾得了他们。

他痛苦,痛苦得不能自拔,为自己的无能,更大的痛苦来自思乡之情,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思乡情搅提他五脏六腑钻心的难受。

他想起离家时跪别老母亲的情景:“娘,等俺到了东北挣了钱就回来接你们……”他流着泪说。

年逾花甲的李母含着泪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天牛,出门在外别惦记娘,娘在家有你哥嫂照顾啥事也没有,你一到了东北就给家捎个信,别让娘惦记……”李天牛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回望着母亲和哥嫂:“娘,大哥,你,你们回吧,都回去吧……”母亲向他频频挥手:“大牛,在外头多留神,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机会给自己成个家,带个孩子的女人也不要紧……”母亲的身影在变小,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消失……李天牛的眼角滚下泪珠,他怕让二愣子看见偷偷擦掉。

二愣子往炕上爬:“你怎么哭了?

想家了?”

李天牛勉强露出笑脸:“没,没有。”

转过身去。

二愣子挨着他躺下,扳过他身子:“哎,天牛,你逛过窑子没有?”

李天牛愣了一下:“啥?

那鬼地方哪是咱去的地方!

听说去那里一次花的钱够咱一年吃饭的。”

二愣子不无遗憾地:“等我有了钱,一定逛一趟窑子……”表情里充满了向往。

李天牛撇嘴不屑地:“娘的,想美事呢,饭还吃不饱呢!

真他娘的烧你的——”张香秋被关在红梦楼院里装杂物的黑屋子里,龟缩在地下的破麻袋上瑟瑟发抖。

一只老鼠爬上张秋香的大腿,吓得她跳起来哇哇大叫,而后嚎啕大哭。

隔壁隐隐约约传来女孩子的哭叫声。

房门开了,涌进的强光刺的张秋香睁不开眼睛,她缩到墙角惊恐的看着进来的刘二。

刘二晃着脑袋,手里掂量着皮鞭:“小丫头片子,你叫唤什么!

欠揍啊!

……”走到张秋香身边蹲下来,一手托着她的下巴狞笑着“看不出来你个子不大胆子不小啊!

啊,想好没有,喝,还是不喝?”

张秋香头摇得像波浪鼓:“我不喝……我不喝……”刘二露出凶脸:“你不喝!”冲外面喊,“赵妈,把神水端来,我看她敢不喝!”

恶狠狠的看着张秋香。

赵妈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大黑碗进来。

张秋香哭喊着,身子缩成一团:“我不喝,我不喝呀!”

刘二抡起皮鞭没头没脸的朝张秋香打来,张秋香发出惨叫,依然喊着:“我不喝,我不喝……”七丫婶阴着脸进来,冲刘二:“住手!”

刘二停下来,有些胆怯:“这丫头犟着呢,不打不听话。”

七丫婶走近张秋香把遮住她脸的头发掀到一边,看她额头有道血印皱一下眉头:“谁他妈让你往脸上打的?”

刘二赶紧看张秋香的脸,慌了:“我,我很注意的,可,可能是不小心失、失手了……”七丫婶凶凶地盯着刘二:“你知道这张脸能换多少银子?!”

刘二嘴角抽动一下:“知道,知道,我、我、我失手了……”七丫婶转过身冲赵妈:“那什么,老娘今天心情好便宜这个小兔崽子了,你劝劝她,让她把这碗水喝了,让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受皮肉受苦。”

隔壁传来哭叫声,七丫婶竖起耳朵听,“刘二,朱喜鹊老实没有?”

刘二:“老实了,明天她就得乖乖听话,到时她一定抢着去接客——”七丫婶走出屋刘二跟在后面,临出门刘二冲张秋香啐了一口:“回头再收拾你!”赵妈把碗放窗台上关上门,又推开一道缝让屋里有些光亮,走到张秋香身边蹲下来:“ “孩子,是咱的命不好啊……”用衣袖轻轻为她擦拭额头上的伤。

张秋香乞求的看着赵妈:“大婶你救救我吧……”赵妈摇头叹息:“孩子,大婶救不了你,这碗水你不喝不行啊。”

张秋香爬起来跪在赵妈身前,天真地:“大婶我不喝这水,咱把这碗水倒掉你就说我喝了不行吗?”

“孩子,这碗水喝不喝几天就能看出来,帮你撒了谎他们会要了我的老命啊……我的老命不要了,行,可他们……他们还得逼着你喝……大婶,他们为什么逼我喝这个水啊……”赵妈往外看看,悄声:“孩子让你知道吧,这水是专门给你们这些新来的女孩子喝的,这水是密制的,听说是用了好几种有毒的虫子毒蛇泡制了很多年,喝了能让女孩子很快发育成熟、漂亮,而且不会怀孩子……”摇头,“恐怕永远也不会怀孩子了……”张秋香晃动赵妈的大腿:“大婶,我不想呆在这儿,你帮我逃出去吧。”

赵妈眼睛湿润了:“你怎么能逃得出去,听说你叔把你卖了三十块大洋,你这一生都别想离开这儿了,死都是这儿的鬼,除非你长大了,能遇见一个好心有钱的大爷把你赎出去……他是我亲二叔啊!

他咋这么坏呀……”扑到赵妈的怀里痛哭。

赵妈拥着她落下眼泪:“孩子,到这儿的姑娘谁不喝都不行,到时让他们打得受不了、熬不住还得喝,就是硬灌他们也得逼你喝下去,听大婶的,喝了吧……”喜鹊在隔壁痛苦的哭喊着:“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把头撞在墙上呯呯响,夹杂着哭声让人不寒而栗。

张秋香从赵妈怀里首起身:“那屋里关的谁?

她也在挨打吧?”

赵妈叹口气:“被人贩子拐卖来的姑娘,叫喜鹊,来这儿快一个月了,这姑娘也犟,他们逼她接客,打她,往死里打她她也不从。

七丫婶让刘二去马厩剪来一把马尾,,把马尾剪碎了拌上香油塞进她下身,他们狠着呢,你听喜鹊叫得多苦,遭那个罪没法说啊!

他们就用这个办法治那些不听话的姑娘,到最后没有一个不乖乖就范……孩子,你听大婶的,把水喝了咱不去找那罪受……”犹豫着从窗台端过黑碗。

张秋香瞅着碗里黑糊糊的水,眼里喷着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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