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是百年世家,显贵至极。
可却子嗣单薄,到了我们这一辈,只有我跟裴祈臣兄妹二人。
他比我大五岁,很照顾我。
听嬷嬷说,我才学会说话时,第一个喊的是哥哥。
他带着我学走路,给我打金镯子,埋女儿红,说等到我出嫁,就取出来,让我尝尝。
我从小就跟荣安不对付。
我娇气,她不讲理,五六岁的时候,便时常缠在一起打架。
裴祈臣那时候还不是什么太傅,只是我的哥哥。
他会温柔地拍干净我身上的灰,将我背在身上,然后让端王好好管管他的同胞妹妹。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好像就是我遇到许祯的前一年。
裴祈臣第一次跟着父亲去打仗。
他那时候才十二岁。
明明怕得要死,还天天给我写信,说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只要有趣的,都讲给我听。
我看不懂字,每次都要找人读给我听。
后来,他便改成画画。
再后来,便不画了。
我从春天等到秋天,等到他回京,都没再收到过一封信一幅画。
裴祈臣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肯踏足我的院子半步。
父亲去世那年,灵堂前,我哭得几欲昏厥。
他却冷冷地笑:「倒也不枉他以前那么疼你。」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却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连哭都不敢再哭,生怕惹了他的厌烦。
我送的那本佛经,明明是很多年前,他问我讨的。
「哥哥有点怕死啊,晚晚,等你识字了,给我抄一本佛经吧,救度十方苦难,保佑我平安,一直陪着你。」
他却半点也不珍惜。
好过分啊,裴祈臣。
终究是,往事不堪回首。
许祯离开的第三个月,我收到了他送来的礼物。
是一把匕首,精致小巧,很好看。
许祯顾及我的声誉,并没有直接让人将东西交给我,而是辗转送到了裴祈臣手上。
他拿回匕首时,正巧同我在花园撞上。
明月如银。
我看见他,同往常一般,装作没瞧见,转身欲走,却听得身后一道声音,带着熟悉的清洌:「站住。」
多少年的兄妹,竟然生疏至此。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同我站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我顿步,回首,眸中一时间有些涩。
到底淡声问:「怎么了?」
他似乎并不想同我多交流,将匕首递到我手中,衣袖擦过我的手背。
「许祯送你的。」
我讶然,又高兴起来,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上,想了想,对他道谢:「谢谢。」
他沉声:「嗯。」
两相静谧,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我雪中罚跪那日。
他照顾了公主整整一日,才从宫中回来,心神俱疲,看见我的一瞬间,又添怒气:「公主是君,你是臣,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以下犯上。」
「年幼时候不懂事便罢了,你如今几岁了?」
所以,真的是因为我长大了,他才不愿再护着我的吗?
想到这里,我没了继续停留的心思,拿着匕首便要与他错身离开。
却不料,走到梅花树下,便听得他问。
「你就那么喜欢许祯?
「我不愿成全你们,所以……你不高兴了?」
有些好笑。
他居然也会管我高不高兴。
我笑了下,倏尔想起某个少年。
他走前,承诺过我,若他有朝一日立了功,晋了一官半职,便送我一把匕首,从遥远的边关来,送到我手中,叫我知道,他心意如初,无所不往。
我在月夜下,望着我的兄长,缓缓道。
「他胸有抱负,合该有个能施展拳脚的地方。我喜欢他,所以愿意等他。你成全也好,不成全也罢,我不在乎,这也不会成为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只是,我还是想告诉兄长。
「我知,你前途高远,人中龙凤,有自视甚高的资本。
「可这不代表,你便能随意对旁人指手画脚。」
是怎样的指手画脚呢?
是那句轻飘飘的毫无功绩。
抑或是问我,裴晚娘,你如今几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