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柔带回来的丫头叫红绡。
她把红绡派去北苑伺候何辜,每隔一天向她述职。
大人不蠢,从不轻易露出马脚。
但小孩就不一定了。
几天后,我正跟庄柔吃饭,红绡着急忙慌地来报,说阿宝被欺负了。
阿宝是九姨娘的儿子,但不是庄鹤山的儿子。
九姨娘曾是个歌女,被男人骗光了钱财,大着肚子被赶出了舞厅。
暴雨天,她抱着肚子瘫在臭水沟边。过路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驻足停留。只有庄鹤山将她抱上了车,给了她栖身之所。
阿宝虽然不是庄鹤山亲生,但他乖巧懂事,庄鹤山一直很喜欢他,庄柔也一直把他当亲弟弟。
一听阿宝被欺负,我俩筷子一摔,冲到了事发现场。
喷泉边,阿宝满脸的血;何息的脸上有三道抓痕,面部狰狞。
地上是一堆碎玻璃和一摊流沙。
「爹地,小柔,你们来得正好。」何辜皱着眉头,十分为难的模样,「小息被打了,有点严重。」
我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看都没看他一眼,朝阿宝招招手。
阿宝捂着鼻子来到我跟前。
红绡递来热毛巾,我想替他擦掉鼻血,谁知鼻血居然源源不断,可见伤得不轻。
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阿宝很委屈,但还是努力憋眼泪:「阿宝做了玻璃流沙画想送给姐姐,何息抢去看,不还给我,还打了我。」
我问:「是他先动手的对吗?」
阿宝点点头。
我又问:「你还手了吗?」
阿宝摇头:「没有,我娘说打人是不对的。」
我温和指正:「打人是小人所为,但打坏人是英雄所为。被小人打的时候,一定要反击,知道了?」
阿宝用力点点头:「知道了!」
然后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宝对着何息的鼻子来了一拳。
何辜大惊失色:「阿宝,你竟还敢当着大家的面欺负小息!」
阿宝认真地说:「叔叔,我这叫反击。」
我差点没笑出声。
何息捂着鼻子哇哇乱叫:「你这个妓女生的狗杂种,老子要杀了你!」
何辜死死摁住他,他才没有扑过来咬人。
何辜的语调温和至极:「小息,你刚才跟我说过,你只是想看看那个沙画,是阿宝先动手打了你,对吗?」
何息理直气壮:「对!他把我脸都抓出血了!」
他的脸上的确有三道抓痕。
但阿宝说了,他没有还手。
我给了庄柔一个眼神,示意她来处理。
庄柔想了想,仔细看了阿宝的手,说:「阿宝的指缝很干净,不可能是他抓的。」
何辜脸色一变。
我听见他在心中惊诧:【这女人什么时候变聪明了?她明明连仿钻和真钻都分不清楚。】
他骤然发怒,在何息的伤口上抓出三道更深的血痕:「让你撒谎!分明是自己抓的,还学会栽赃了!」
何息痛得哇哇大哭。
我忍不住皱眉。
庄柔有点被吓到,下意识往我身后躲了躲。
何辜覆盖了自己指缝里的证据,面容由阴转晴,又变回了那个温润的人,满怀歉意:「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教好小息。他年幼丧父,性格难免激进了些,我代他向阿宝道歉。」
我挑眉:「你凭什么代他道歉?那他将来杀了人,你能代他偿命吗?」
何辜无言以对,又在心里骂了我祖宗十八代之后,把何息推出来:「去,给阿宝道歉。」
何息下意识反抗:「我不去给狗杂种道歉!」
他话音刚落,何辜一巴掌把他扇倒在地。
庄柔倒吸一口凉气,我附到她耳边:「啧啧啧,他今天能这样扇别人,来日就能这样扇你。」
庄柔抖了抖。
何息对别人耀武扬威,但唯独很害怕何辜,他当即向阿宝低下头:「对不起。」
阿宝善良宽容,即便仍然不高兴,还是说道:「没关系。」
我揉了揉阿宝的头顶,问他:「你真的从心底里体谅他,谅解他吗?」
阿宝想了想,摇摇头:「我没有办法谅解他。」
我说:「那就不要说『没关系』。道不道歉是他的事,原不原谅是你的事。不是他道了歉,你就必须原谅。有些事,有些人,根本没有原谅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