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生,你什么时候相了这么俊俏的小白脸。隔壁的徐大娘是给这长安城西市永阳坊长春巷的大作坊烧火做饭的,每逢晌午拿点饭菜给菊生送过来,月结二十个铜板。
都说俊俏,菊生决定抬头看一看,然后挪不开眼了。
杨柳风裁剪的小山眉凝聚着点点春光,杏花雨浸润的丹凤眼流溢出缥缈山雾,桃木簪束发,竹青色袖袍,仿佛打从江南走过,要给菊生捎带一枚南阳翠玉。
东家,我饿了。来人微眯双眸,笑如春风。
语罢,菊生揉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将食盒递给来人。
来人没有推辞,打开食盒瞟了一眼,无奈笑道:抱歉,这些饭菜是隔夜的,我怕吃了闹肚子。东家若是不介意,我想请你去楼外楼吃顿饭,算作你为我打造玉俑的酬金。
你这小白脸怎么说话的!这些饭菜出自大作坊,油水多、荤香足。若不是我瞧着菊生孤苦伶仃的,犯不着做了那好心当驴肝肺的蠢事。徐大娘双手叉腰,扯开喉咙,拔高的嗓音犹如敲响的锣鼓。
话音刚落,她突然站不稳,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推搡一把,略微肥胖的身躯竟是机敏地转了方向,准备扑倒在小白脸身上,趁机摸一摸这教人咋舌称赞的玉白肤色,到底是什么销魂滋味。
然而,小白脸更加抖机灵,扔了食盒,闪躲得快。徐大娘摔个狗啃泥不说,还糊了一脸散发着淡淡馊味的饭菜,实在狼狈。
阿瑛拍手称快,哈哈大笑,还打出胖揍徐大娘的手势。
来人轻轻勾起嘴角,像是新开的璞玉,蕴藏润美质感。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孩子,果然没有教养,以后休想我施舍你残羹冷炙。徐大娘利索地爬起来,骂骂咧咧,临出门时小腿似乎撞邪,被人用力踢了一脚,感觉见鬼般落荒而逃。
菊生最怕阿瑛乱来,一时气恼,脑袋晕沉。她试图追赶出去,同徐大娘道歉,奈何整个上午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双腿虚浮,不慎踩空,晕倒在来人的怀里。
小白脸,快带菊生去看大夫!阿瑛急得跺脚。
她总是忘记,她可是死去了上千年的女鬼。
语罢,阿瑛瞥见,小白脸微微调整姿势,好像是想让菊生躺得更舒服一些。尔后挽起袖子,玉白指尖竟是轻轻柔柔地划过菊生的手臂,气息变得暧昧起来,教阿瑛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看过的某图,咳咳,不可描述的某图。
我去,小白脸居然饥不择食!
阿瑛来了脾气,抡起拳头砸下去,直接扑空。
东家饿晕了,我带她去楼外楼吃灌汤黄鱼。小白脸清浅一笑,打横抱起菊生,踏上巷口外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这话是对老娘解释么?阿瑛暗自狐疑。
马车的轮子已经骨碌碌转动。阿瑛想追出去,却被这刺眼的秋阳晒得浑身冒烟,只能看着马车远去而叹气。
菊生,你自求多福吧,说不定有段艳遇。
东市宣平坊楼外楼,乃长安城第一流酒楼。建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设映日荷花、湖光月色、绿杨白堤、放鹤梅亭,拥有第一流的灯火、歌舞、美酒、佳肴。
挑选观残荷的雅间。来人依旧抱着菊生,轻笑道。
一盏茶功夫后,有小倌打扮的歌姬袅袅娜娜领路。不过,歌姬最是好眼色,上了一道灌汤黄鱼,就规矩地退下去。
完整的大黄鱼,在热油中翻滚,洋葱垫底,芥蓝贴身。来人执着象牙筷,轻戳了鱼肚子,洁白如珍珠的丸子随着汤汁涌出,仿佛展开了一卷名画,瞬间释放出鲜美香气。
菊生苏醒过来,完全不知自己正坐在来人的大腿上,抓起筷子,大快朵颐,果真是饿得发慌。
东家,好吃吗?来人估摸着菊生填了一两分肚子,浅笑道。
菊生吓得弹跳起来,傻兮兮地盯着来人许久,竟是成了哑巴。
东家,我叫崔瑢,家母刚刚病逝,想打造一只玉俑,盼着她给我托个好梦。这顿灌汤黄鱼,算是酬金。来人作揖道。
菊生咬了咬唇瓣,有苦说不出。平白占了别人家的便宜,不乐意也得答应。哎,阿瑛的江南游泡汤了,回头又该发脾气。
接着,两人安静地对坐了半晌,菊生起先忍不住地小声问道:崔公子,我可以叫一盘熘鸡脯吗?
一盘灌汤黄鱼半碗软糯米饭,是喂不饱她的。菊生琢磨着,熘鸡脯是楼外楼比较便宜的菜肴,应该不会下了崔瑢的面子。
不可以,没钱了。崔瑢答得一本正经,眉眼含笑。
那我来买单吧。菊生绞着双手,嗓音越发低小。
真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崔瑢摇头失笑,从腰间摘下一枚蟠螭流云纹白玉佩,递给小厮阿凡。
然后,小倌打扮的歌姬端上来一罐黄焖鱼翅。
卖相金黄亮丽,荤香浓郁扑鼻,馋得菊生忍不住咽口水。菊生除了雕刻玉俑和玉蝉,平日里的爱好便是赏菊花和吃美食。
东家,吃吧,算作押金。崔瑢淡淡一笑。
菊生听后,毫不客气地动了筷子,幸福得眯起双眸。
黄焖鱼翅过后,歌姬还陆续上了烧鹿筋、樱桃肉、熘鸡脯、麻香鳝、屉排骨、松鼠鱼,菊生吃得满足,临走时竟是站不起身子,有些欲哭无泪地瞅了瞅崔瑢,连忙捂住烧红的脸颊。
崔瑢见状,递了眼色给阿凡,取来用于消食的二陈丸。
东家叫什么名字?崔瑢问道。
菊生,出生于菊花盛开时节,因为是爷爷捡来的,没有姓氏。菊生细细咀嚼着二陈丸,依旧不敢抬起脑袋。
名字很好听。传说,有寿客古国,以菊花为国花,毗邻黄泉路,专程给鬼差办事。崔瑢浅浅一笑。
寿客古国,菊生没有听过。像她这样专门为鬼魂完成未了心愿,也算是替鬼差分忧吧,至少省去鬼差跑遍天涯海角去追捕的麻烦。
思及此,菊生咬着唇瓣,变得谨慎,夹菜的动作也随之缓慢。
真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将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崔瑢再次感慨道。他见惯了美丽、睿智、冷静的嫡女千金,反而觉得像菊生这样的杭白菊,小小一朵,纯粹且自然。
于是,崔瑢刻意留着菊生又安静地对坐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