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许是受了这身体原主的影响,赵昊童心大起,将绸巾重新蒙在脸上,兴致勃勃道:
一二三、摸瞎鱼!说完我就开始抓!
少爷你耍诈
婢女们见他确实无恙,忙搁下各自的活计,娇笑着东躲西藏起来。
恍惚间,赵昊就像回到了童年,蒙着眼东扑一下,西捞一把,却总是差之毫厘,捉不住身姿灵活的对手们。
这里这里。
那边那边!
婢女们故意捣乱,房间里笑闹声乱成一片。
好容易,赵昊终于逮到了一个。
娇笑声戛然而止,只余赵昊一人兴奋的叫声:哈哈哈,让我抓住了吧!
却听一旁的侍女,有些不安的小声问候道:二老爷
这赵府中,老爷子赵立本被下人称作老太爷。赵立本有两个儿子,被称作大老爷和二老爷。赵昊正是这位二老爷的独子!
让便宜老子看到这胡闹腾的一幕,还不得家法伺候啊?
赵昊暗叫不好,赶忙扯下了面巾。
只见被他抓着衣袖的,果然是个与自己面目相仿,透着些书呆气的中年男子。
自然是他今世的父亲、赵府二老爷、五试不第的国子监生赵守正是也!
是该跪地认错,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走开?
赵昊一时踯躅。
正为难间,却见赵守正顺势将他一把抱住,先是长吁短叹一阵,继而竟伤心的抽泣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见赵守正居然掉泪了,赵昊也顾不上要不要脸的问题了,赶忙敬业的扮演起乖儿子来。
父亲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胡闹了就是。
养不教父之过。为父就是要气,也只会气自己,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却见赵守正摇摇头,然后将他搂得更紧了。何况为父不是生气,是难过呀
赵昊被勒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吃力的问道:难过什么?
却愁宴罢青娥散,扬子江头月半斜。只听赵守正语气萧索的吟了句诗,然后幽幽说:儿啊,这样快乐的场面,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赵昊愣住了,婢女们也愣住了,都不知发生了生么事。
终于,赵守正放开了赵昊,转头对那四个茫然无措的婢女道:你们都去院子里,我兄长有话对你们说。
是婢女们乖乖应一声,便鱼贯退了出去,关上门。
屋里只剩赵昊和赵守正父子俩。
赵昊打量着赵守正那张失魂落魄的面孔,直觉有关乎自身命运的大事发生。
出什么事了?赵昊有些忐忑的问道。
唉
儿啊,有道是何况人间父子情,但凡有一丝缓转的余地,为父都不想影响你的心情。只听赵守正长叹一声,然后满脸歉疚的对他说道:
可事情实在瞒不住了,只能跟你实话实说,你一定要挺住啊
你一定要挺住啊
赵守正双手搭在赵昊肩头,满脸不忍的看着他。
赵昊心中一抽一抽,不禁暗道:莫非我不是他亲生的?
脑子正乱哄哄,赵昊忽听到外头院中响起阵阵啜泣之声,那声音有男有女,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噩耗。
好在这边赵守正也没再掉书袋,用最简单的语言,让赵昊了解了目下的情形。
你爷爷这次京察遭了大难,如今被押在南京都察院,已经整整三天了。你大伯到处求告,终于见到了郭部堂。郭部堂告诉他,若是能三天内,还上十万两亏空,还可设法遮掩过去。
赵守正其实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平生哪遭过这等剧变?已是惶惶不知所终了。
若是还不上,则万事皆休了
所以呢?赵昊神情呆滞的问道,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不要太影响自己的生活。
所以,你大伯做主变卖了家产,把咱们家的田产,还有这处宅子都卖掉了。又把所有值钱的东西作价进去,就这样,还有五万两的亏空填不上呢
所以说赵昊一阵口干舌燥,指了指屋里头那些贵重的陈设。这些,全都不是咱们的了?
是啊,都不是了。五天之内,咱们就得净身出户,下人也要全都遣散了。赵守正说完,忍不住心痛的感叹一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便难过的别过头去,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如丧考妣的模样。
赵昊呆呆愣在那里,这是什么神反转?
他恨不得再撞一下柱子穿越回去。
~~
过午时分,和煦的阳光洒在赵府后花园中。
虽然是二月残冬,依然难掩这花园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之美轮美奂。
可惜,这些都是别人的了
赵昊父子俩瑟缩坐在池畔的石条凳上,不约而同的如是想道。
这个时节有太阳也不太暖和,父子俩却只能在这儿待着。因为接收屋内财产的人已经到了,此刻他们正将房间里值钱的玩意儿,一件件搬出来,就在父子眼前清点装箱。
洪武青花螭龙双耳盤口瓶一对。
文征明《兰竹图轴》一套
上品田黄石雕件两块
给我小心点,这都是咱们张家的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账房模样的中年人,一边清点着收获,一边尖着嗓子提醒道。
他每清点一句,都像是剜在赵守正心头的一刀,让他不由自主颤抖一下。
赵昊很理解赵守正的痛苦。
就连他这种,才享受了不到半个时辰富贵生活的人,都感到难以接受。何况这些玩意儿,都是赵守正一件件收集起来的。
父子俩就这样呆坐在花园中,就连那些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
直到日头西沉,赵守正才被冷飕飕的小风激醒过来,看一眼依然沉默的赵昊,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