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水薇低头写字,等她听到声音时,教室后面已经闹了很久。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笔尖略顿,她忍不住回头看去。
几个学生聚在最后一排许金凤的课桌边,为首的是个女生,个子不高,妆画得很浓,眉毛剃得像精子,头顶大,尾巴特别细,双手撑在许金凤的桌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引得四周围的男男女女都笑。
许金凤始终低着头,课桌右上角放了一只明黄色的水杯,瓶身上印着美少女的图形。
水薇收回注意,继续看下一道题,提笔才写下一个公式,就听身后突然传来的尖叫声,短促凄厉,响了一声就停。
水薇再又转过身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许金凤浑身湿透,呆坐在那里。水珠顺着发丝滴答往下淌,夏天的校服浸得半透明,看得出里面胸衣的痕迹。
没有反抗,也没有哭泣。
有太多城市不相信眼泪,比如这里。
明黄色的水杯握在那个女生手里,故意还在许金凤的头顶晃了几晃,一滴不剩地通通倒在她身上。周围几个学生心照不宣地跟着她一块儿笑,颇有激赏她此举的味道。
笑的这帮人里头,最醒目的当属范由旗。
他坐在隔壁小组正对过的课桌上,拉链开到一半,校服敞怀,里面穿了一件黑色T恤,领口处露一点银色链子。一条腿架在桌子上,夹烟的右手压着膝盖,微微驼背。
他头小肤色白,身形颀长健硕,穿黑色的时候整个人非常抢眼,弯起来的手臂蕴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道。
她没注意自己回头的时候,他碰巧抬起头,四目相触,他先淡淡收回。
水薇推开卫生间隔间的门,第一眼就看见站在洗手台前的许金凤,她在这个班里没什么存在感,来来去去总是形影单只。水薇走过去,占了右边那个位置,伸手在水流底下反复冲洗,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把手擦干。
走的时候她没把纸巾带走,留在了盥洗台上。
因为是课间休息,教室里没多少学生,都挤在走廊里,男女扎堆,勾肩搭背。
她避开人群,专挑被太阳晒得明晃晃的砖地走,经过他们班那群男生时,范由旗被旁边的人捅了下胳膊肘,抬头看去,密林筛下的碎金刺得他眼睛一眯。
她走得很快,裙子摆动得幅度却不大,及膝白袜,浅口的黑色皮鞋,上身一件和校服款式相近的白色衬衣,看不出价格,但肯定不会便宜。能把最简单的款式做得大方得体而不土气的,只有专柜那种贵的要死的大牌子。
她转进这所高中才不到两个星期,等手续全办妥已经过了订做校服的最好时间,没办法只好穿自己的衣服来上学。
范由旗右手边那个男生吹了声流氓哨,口哨声又尖又利,好多学生回头,包括丁水薇自己。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范由旗。
他脱了校服,露出里面那件黑T,领子往前撅着,腰身劲瘦,双臂展开往后搭在栏杆上,腮帮子动了几动,在吃口香糖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夏日腻热的风吹遍走廊,头顶的枝叶随之簌簌抖动,带走一身汗意。长发被风吹乱,一些黏在她唇角颈边,毛刺刺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水薇撸下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绳,随便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一些细小的碎发绑不进去,茸发浅淡微卷,看着朝气蓬勃。
水薇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
马尾一跳一跳地从那群男生面前跑过,范由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伸手揪了一把,刚好就揪到她几根头发,抓住一把倒罢了,偏揪那几根,疼痛来得特别直接,她嘶得倒吸一口冷气,赶忙护住马尾,回头瞪他。
他眯着眼,语气有些邪:“怎么样,不给摸啊?”
她脸色微微一涨。
站得近了范由旗才发现她不光是白,脸上还有细细的无色绒毛,像只还未成熟的小青桃,小青桃气鼓鼓的,也没发作,光瞪了他一眼,很快就跑远了。
范由旗收回手,才看见缠在他手指上的几根黑色发丝,在直射的太阳光下呈现一种奇异的浅琥珀色。
吹口哨的那个男生叫陆虎,是范由旗的初中同学,直升到一个高中,关系特别好,此刻鬼鬼祟祟地挨过来,撞了他肩膀一下。
“干嘛?”范由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
“喜欢啊?”陆虎伸了下颌点点教室的方向,为了通风,教室四页大窗都开着,里边的情形一览无余。丁水薇跑回自己座位坐下,弯腰在桌洞里翻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因为年幼,腰线弧度纤柔,肩背很薄。
范由旗哼笑了一声。
陆虎用大拇指盖挠了挠鬓发,自言自语道:“也不是特别漂亮嘛。”
丁水薇随父母刚从日本回国定居,在这个班刚一亮相时,其实是有点小小的惊艳,一个从小在日本长大的女孩子,学来的是一身日本女孩乖巧温顺的性情。单看五官虽然不是大美女,但是面容姣好白净,长发清爽干净,搭配又别具匠心,大到书包衣服,小到发卡水杯,处处显露中产的迹象。
财富是个迷人的东西,友谊也是它的近邻之一。
范由旗把手放回裤袋,懒懒地笑了笑,说:“无聊呗。”
陆虎人长得一般,但是家境富裕,买的衣服都有牌子,打扮起来其实有点小帅,姿态摆得低,人还幽默,女生们不好意思承认范由旗帅,都会说喜欢陆虎这种男孩子。
陆虎了然一笑,露出上下两排大白牙:“我就说嘛。”
陈涧水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写字,洋洋洒洒写了一个黑板。
他讲题有自己的风格,专挑他认为难的题目仔细分析,简单的干脆就让学生私下里相互请教,进来这所高中的学生程度不一,越到后来听得人越少,窸窸窣窣翻试卷的声音下面,一些学生开始交头接耳地聊天。
前排徐乐乐钢笔不出水,转过来问丁水薇借笔,她低着头在笔袋里翻来翻去,找了一支原子笔给她。
正好陈涧水叫人做题。正在搞小动作的丁水薇突然被点到,让她讲讲选择题最后一道的解法。这次摸底考试她考得很不理想,在日本丁水薇接受的都是蒙氏教育,反对填鸭式教学。一回国面对如此系统性的学习方式和高强度的题海战术,她倍感吃力。
幸好那道题她会。
丁水薇站起来简单说了下解题思路,她中文口语流利,就是带点外国人说汉语时的声调不分,老把“数”念成第一声的“书”。
陈涧水很满意,捏着粉笔的那只手往下一挥,示意她坐下。
等水薇坐下,陈涧水又随机叫了一个男生回答问题。在数学课堂里被点到一次,那么这堂课再被叫到的几率则大大降低。丁水薇弓着腰伏在课桌上,左手轻按着胸口,脸孔白得像是泛珠光,样子有点被吓到。
范由旗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扫了她一眼。
头顶的风扇兹拉兹拉转着,出来的风没让人凉快多少,声音却让人无比烦躁。
窗外是脆生生的阳光,仿佛午睡一觉醒来,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口干。不能蒸发的汗液闷在校服下,天仿佛更热了。
他摇开椅子,靠在身后的墙上,慢腾腾举起手。
陈涧水低头从滑下的眼镜上方放出打量,打量着他:“怎么了?”
“如厕。”
班级角落里传来扑哧一声笑,正经上着课,突然听见帅哥说这种话,还是挺逗的。
陈涧水有片刻无语,挥了挥手还是让他出去,他的通情达理里大部分归功于此次考试成绩,范由旗是班里唯一的满分。
范由旗一起身,陆虎丢下笔也追了上去,听见背后传来的陈涧水的一声站住,他停在教室门口,带着点不耐烦地回过头。
“人家去上厕所,你干嘛去?”
“陪我哥们上厕所。”陆虎理直气壮地答。
走到外面走廊的范由旗听到这句话,后颈一僵,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蠢货。”
教室里有笑声传来,嘈嘈切切错杂弹,笑的人里面女孩子最多。
丁水薇也跟着笑,眼睛弯弯的,觉得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逗啊。
陈涧水性子温吞,对学生不像其他老师那么严厉苛刻,男生们在他面前都放得很开。
“胡闹,陪什么玩意儿,回来上课。”
陆虎一双腿仍旧往外走,这一次连头都没回,说:“那可是我最铁的哥们啊,出了事怎么办?”也不管陈涧水什么反应,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
班里再也憋不住,哄然爆出一声大笑。
把陈涧水气得够呛。
范由旗走得不快,步子迈得却大,一路经过还在上课的教室,都会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正在上课的女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望出来,没几个不认识他的。他一脸没睡醒,那种近乎颓废的气质很抓青春期少女的眼睛。
三拐两拐,歪进了楼层尽头的男厕所。
打开水龙头,正要朝水流伸手,感觉到中食二指传来的细微牵绊感,他拿到眼皮底下一看,是绕在指尖的两根细长发丝在作祟。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
走廊栏杆外蝉鸣如海浪涌来,潺潺水声里,一个凡人都没有。
鬼使神差一般,手指引到鼻下嗅了嗅。
很淡的气息,近乎椰子甜甜的香味,一闪即逝。
他猛地一摇头,也觉得匪夷所思。
陆虎找来的时候,范由旗正把整个头伸在水流下冲洗,还用手接了一捧水,扑在脖颈处降温。
陆虎靠在盥洗台边等他。
范由旗摸索着关上水龙头,直起腰甩了甩头,水珠飞溅,镜子上都溅到一些。他抬手把额前湿发捋到脑后,露出轮廓分明的脸,五官里,当数这对眼睛最出彩,漆黑深邃,眼睫眉毛都很浓,看人的时候说是情根深种都不过分。
只有陆虎最清楚这个男生到底有多绝情。
陆虎推心置腹地劝他:“阿范,听爸爸的,趁着刚开学,趁着姑娘们还没看清你这人的狼心狗肺,利用你的色相找个对象先,高中三年还能不无聊点。”
范由旗揪了胸前衣襟擦脸,很快湿了衬衫领口一圈,凉凉地贴着脖颈。
他没理会。
“七班的田青青不是追你追得挺勤的嘛,长得又正,听说你们两家父母还认识,就算哪天玩崩了,也不会追着你死缠烂打。”
范由旗还是没吭声,自顾自地摸出香烟,却发现打火机没带在身上。
陆虎还在那边叽叽喳喳:“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咱们班真有几个长得不赖的,付思云,有印象不,短头发双眼皮那个,开学体育课上中暑,还是你背着她送去医务室的,我看她不错,对你挺上心的。”他喜欢玩,三教九流混遍,看人特别准。
见他沉默,陆虎一挑眉:“不喜欢?”
“那孙允心、赵思萱……”今年分班不知道怎么搞的,把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漂亮女生全分到了他们九班,两级分化特别严重,漂亮如付思云,一言难尽如许金凤。陆虎掰着手指一个个给他数过来,搞得跟后宫选秀一样,“王佳佳,丁水薇……”背广告台词似的,一本正经道,“总有一款适合你。”
发丝水汽凝成硕大一颗,顺着纹路滑入他后颈,出其不意地冰了他一下。
范由旗不耐地拍开他的手,看都不带看他一眼的跨过陆虎面前。
陆虎手抚胸口,语气幽怨:“死鬼,吓死人家了……”
“干嘛去?”眼看他下楼梯,陆虎忍不住又追上来一句。
范由旗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背影高大挺拔,一步步往下。
陆虎独自一人回教室,在门口巧遇了正向里张望的田青青,奇数班级错楼安置,为了照顾高三生,年纪越低楼层越高,七班在他们九班上去两楼。
最近田青青总往他们班跑,光是陆虎就遇见了好几回。
“妹子,来玩啊?”
周一是国旗日,学校规定穿正装,田青青上身一件改小的修身小西服,衬衫打着领结,底下是条七分牛仔裤,大腿绷得紧紧的,显得小腿又直又细。
田青青抿嘴一笑,现出脸上两个酒窝,看得人甜丝丝的。
“嗯,找人。”
“要不要导游啊?免费。”陆虎驾轻就熟地开着玩笑。
田青青弯了眼睛:“好呀。”
“来找阿范吗?”
“嗯。他人呢?”
“估计去厕所了。”陆虎一边跟田青青搭话,眼睛一边跟着进进出出的女生转,心思随目光起起伏伏。女生们到了爱漂亮的年纪,编个辫子,拉个直发,仔细打扮起来其实都不差。
众美落入田青青眼底,看过去就有好几个长得不错的,她不由叹了口气,语气幽微,是陷入单相思女孩子才会有的失落和不自信:“你们班的漂亮女生真的好多啊。”
陆虎忍不住就想逗她,一本正经道:“妹子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觉得我们班女生一个都没有你漂亮。”
田青青眼睛一亮:“真的?”话一出口又觉得太露骨了,脸噌就红了。
陆虎还想说什么,有人拍他肩:“干嘛?”说着一回头,才发现是范由旗,他刚从小卖部回来,右手拎了一瓶冰可乐,头发被太阳晒得半干,丝绸一般的质感,衬着年轻眉眼,清爽利落的感觉。
田青青出身书香世家,知道越是在喜欢的男生面前就越要落落大方,男孩子对唯唯诺诺的女生大多没有印象。她抬起脸,歪着头笑笑说:“我昨天烤了些曲奇饼干,分给我们班的同学有多,拿来给你们尝尝。第一次用烤箱,也不知道烤得怎么样,不好吃一定要担待哦。”
范由旗表情始终淡淡。
说话间又有学生结伴过来,几个是本班的,被他们仨挡住了路,于是说了声:“麻烦让让。”
陆虎走开几步,范由旗侧了侧身,目光随意一扫,就看见抱着试卷跟在最后的丁水薇。下课的时候她被陈涧水叫到办公室,先问了她学习上有什么困难的地方,接着又对她这次的考试成绩勉励了一番,捎带让她拿了昨天的作业回来。
她低着头想事,因为人流稍滞,不由抬头看去,看见陆虎他们站在那里,就冲他们笑了笑。
这笑并无深意,不过是天性中的喜好和平。
她当然也看见了田青青,关于范由旗的八卦在这个班级并不是讳莫如深的过去,版本不一,丁水薇生性有水瓶座的独立,接受的教育里也包括了对隐私的尊重。她无意窥探别人的感情生活,这笑里也带着一些礼节性的退让——她不是故意的。
就听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田青青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只乐扣的盒子,圆形饼干在里面挨挨挤挤,可怜天下少女心,没有一块是碎的。
范由旗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股烦躁,冷淡道:“我不爱吃甜的。”
田青青愕然片刻,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强笑道:“尝尝呗,你不爱吃分给别人也行。”
范由旗表情淡漠:“谢了,不用。”说罢也不看田青青什么表情,转身跟上班里学生的脚步,进了教室。
头都没回过一次。
陆虎最是怜香惜玉,看着田青青泫然欲泣的样子已心生不忍,赶忙接过,连声道:“我要我要,他不爱吃我爱吃,妹子,这里面都什么口味啊?”
田青青特别委屈,忍泪忍得嗓子都沙了,勉强回他:“巧克力味的。”
陆虎笑得明朗:“我最爱巧克力味的。”
丁水薇发作业下去,方法是先看名字,再对照课表,前前后后地找人,发到三四十张的时候已经把班里的学生认得差不多。学生们对清秀小美女的善举都很受宠若惊,道谢声不绝。
发到只剩七张卷子时,她被手上这张的名字给难住了,字迹龙飞凤舞,非常潦草,打头那个姓隐约像是范。
班里姓范的只有一个。
范由旗的课桌在她隔壁小组最末,她蹬蹬蹬过去放在他桌上,一张试卷都是对勾,也无所谓替他遮不遮。他靠墙坐在椅子上用手机流量看NBA,余光瞥了一眼,说:“这不是我的。”
丁水薇有些疑惑地拿起来仔细辨认,这一路奔奔找找的,马尾塌下来也不自知,沉沉地坠在脑后,鬓发散乱,黑的发映着白的肤,更衬得脖子那块细如凝脂。
“范……苑……劳……”她模模糊糊地念着,对照着课表找了一圈姓里带草字头的,结果发现他们班除了他压根没有草字头的姓。
“真的不是你的吗?”
范由旗无言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仿佛看白痴。
丁水薇被噎了一下,真正想问的话因此堵在了喉咙里。
范由旗,你真的不是故意找茬吗?
重逢有个不那么美丽的缘起。
她从日本归国,第一个见到的同龄人就是范由旗——她父母大学同学的儿子。对他的第一印象其实不怎么好,人高马大一小伙,还不到十八就有一米八,因为整个暑假都在游泳,皮肤被晒成古铜色,身材魁梧,绑脏辫,扎裤脚,偏偏叫由旗。
她端着水果盘从厨房出来,一听就笑了:“这不是女孩子的名字吗?”
在日文里,yuki是初雪的意思。
范由旗坐在沙发对过,冷不丁地抬头看她一眼。
虽然当时他什么都没说。
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怀恨在心。
丁水薇等剩下的全部发完,班里只有范由旗一个人没拿到试卷,字迹潦草的那张果然就是他的。
饶是她脾气再好,心里都开始滋滋地冒火苗,蹬蹬蹬跑去过把试卷拍在他面前桌上。声音惊动了范由旗,他抽空从球赛里抬起头,眉心微微皱着。
丁水薇尽力克制着自己,心平气和地问:“就剩最后一张了,该是你的了吧。”
他慢条斯理地翻了过去,看了几道自己做的题,像是这才恍然,懒懒道:“是我的。”
水薇气结:“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刚刚没认出来。”
“自己的字怎么会认不出来?”
“自己的字为什么要认出来?”
“作业才交了几天!”
“这有什么的,两个人几天不见未必还认识。”他放下手机,双手抬高垫在脑后,脚往地上用力一踩,整个人就倚在了墙上,很放松的姿势,他仰看着丁水薇气定神闲地说,“更别说几年没见了,是吧,丁同学?”
丁水薇一咬下唇,发现他这一通歪理让她很无言以对。
无论从事实上,还是情感上。
她转学进来的那天是个礼拜五,百废待兴的一天,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假期的狂喜里,班队课上闹哄哄的,八卦的,聊天的,还有商量双休去哪儿玩的。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水薇被班主任季慧芳领进来,毫无意外获得了如潮的欢迎。
一向严厉苛刻的季慧芳难得也笑意盈盈,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你们但凡能把玩的心思放在学习上,哪里要家长担心你们成绩上不去。”又看看身边乖巧听话的女孩子,让她做了自我介绍,指着教室说,“水薇,自己挑个喜欢的位置坐吧。”
当时班里有两个学生转走了,空出两个座位,一个在范由旗面前,另一个在中排的徐乐乐后边。
她拎着书包过去坐下。
陆虎躲在竖起来的课本后发出两声怪音,引来范由旗注意,他挤眉弄眼,表情丰富:“小美女不待见你哦。”
他垂着眼睛,一声未应。
此刻的丁水薇欲言又止,有点点混乱,有些些不明所以。
她一直以为他记恨着自己的揶揄,但事实上,似乎并不是她担心的那个原因。
她跟范由旗对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很痞,吊儿郎当地看着自己。丁水薇原本想说些什么,可是一看到那个目光就想到他们戏弄许金凤的情形,嘴巴动了动,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开。
陆虎早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憋笑憋得双肩直抖,等丁水薇走开才慢悠悠地转过来,问他:“你最近很喜欢逗新同学嘛。”
他低下头去继续看球赛,没刻意压低的声音飘出来:“又被你知道了。”
陆虎贼笑:“我总觉得你跟新同学不简单啊,怎么说,之前认识?”
范由旗没理他,由着他乱分析:“看着也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白皮肤大眼睛长头发,纯的跟个什么似的,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止不住哪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是不是?”
他越扯越远,范由旗抬头看过去一眼,不悦的:“你他妈骂谁?”
陆虎扑哧一声乐了,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不会吧,这你都心疼?”
范由旗一把挥开,火气特别大:“谁说我心疼了?”
陆虎笑眯眯:“你就差把心疼两个字刻在脸上了,你造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