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越总是会梦见春生坠下宫墙的那一幕,在他梦里,宫墙下是无尽的深渊,他就伏在墙头,眼睁睁看着春生飞快地坠落……
然后,惊醒,大汗淋漓。
他是欢喜春生的,只是同时也惧怕着她。他怕这份喜欢最后会汹涌泛滥,达到他也控制不了的地步,所以他想方设法地远离,不见则不念。他是帝王,这份爱人的能力是他最不需要的。
可是他又控制不住派人打听她的消息,越是见不着,那份思念愈发浓厚,钻入骨髓一般,日日夜夜,想得抓心挠肺。他深深地厌恶着自己,又为自己偶尔见上她一面便欣喜不已而感到愤怒。
他登基时尚年幼,林家欺幼主,一度想把持朝政,幸在右相一力扶持,才勉强达到了如今的局面。所以,珍妃是要入宫的,并且还要恩宠无双。而林家,也是要除的,最好,赶尽杀绝。
春生甫一进宫他便查了她的来历,知道林家欺君,只是那时时机未成熟,他与母后便将计就计,扶她上了高位。须知处得越高,摔得越狠,他起初是打定决心对林家人一个不留的。
可谁知,后来又生了那样的情愫。唯唯诺诺,犹豫不决,连他自己都万分厌弃自己,可就是下不去手,他一次次看着她,看她对他娇俏狡黠的笑,愈发舍不得。
于是他打算将她是冒名顶替的事瞒下来,重新布局。
只是舒越百般谋划,却不想林家一夕弃她,甚至谋害珍妃的孩子嫁祸她,如此一来,春生便从他极力弱化隐藏变成了暴露于人前,不断有人想把她拉下那个与他比肩的位置。
后来,她跪在无极殿,将一切和盘托出。他甚至来不及阻止,来不及告诉她隔墙有耳,她便将一切都说了出来。殿外熏风和煦,他却如坠冰窖。
他派人将她送走,自己独自坐在无极殿。书案冰冷,笔墨凝结,他眼中荒凉无比。她哀莫大于心死,他又何尝不是心如死灰。她以为将刀递给了自己,其实却是将屠刀呈给了众人,他想要保住她,却已是无力。
天子之道,在于制衡,而不在于一意孤行。
所以,当他挽弓撘箭指着她的那一刻,是真的想要她去死,带着这份不能告诸的情意,随着黄土尸骨一起腐烂,从此他方可解脱。
可是,当她拉着林桀一起跳下去的时候,他又蓦地觉得寒意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浑身的血液也被冻结,连呼吸也凝滞。
他方知,从此他再不可能解脱。当她对着他笑得不再虚情假意的时候,带着细致温柔向他贴近,他便逃脱不了。
雪云散尽,灯花空老。殿外寒梅三三两两绽放,随着清风送来一缕幽香。雪压梅枝,掩藏了花蕊,明月当空,洒落一地清辉。
舒越仔细端详着身旁沉睡的春生,末了,缓缓倾身,温暖干燥的唇贴上那光洁的额头。
只听闻他轻声念来:「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
一如当年他在昏迷的两日中偶尔清醒,便在一个寒梅悄绽的夜晚,感到她俯身将柔软的唇印在他脸颊,复又覆在他耳畔悄声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于是,初次情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