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若在富康路下了电车,再往上山的方向走。看到第一个路口右转就到了由古老的青石板铺就的,可供两人并肩而行的相思弄。

于这条并不很宽的古弄拾阶而下,不多远就可以看到一个乐坊,惜音阁。

粉墙黛瓦的小楼隐在静谧幽长的时光里。黑棕色系的条木将茶坊立成古朴雅致的格局,木质的窗棂会将窗口分成数等份,灯光投上去再折下来,就有了温柔流淌的阑珊模样。

店招灯笼挂的玲珑错落,二楼的侧墙上用浅色罩布做的“音”字遇灯时看不出本色,但若遇到月光,色调就会变得神秘而雅致。

此刻阳光透在店招上,让乐坊里本就温侬软语的评弹唱腔听上去更加明媚动人了。

琶音轻起,素指缓缓拨动弦上的温柔,伴着光阴,慢解愁肠。

唱词婉转且轻柔,“展齿一笑含半羞,淑女窈窕君子逑...”酥酥软软,听之仿若喝下了醉人的佳酿。

这声音来自一位怀抱琵琶婀娜碧人,旗袍氤氲泼墨,似飞鸟戏云间,轻巧别致,仿若上仙入凡尘。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鼓掌声,彼伏此起!碧人起身,款款谢礼,掌声不断,欢呼声也不断。

舞台被搭起,既高且深。怀抱琵琶,碧人于巧笑间,只好向前频频鞠躬谢礼,以示诚意,仿若离观众越近,谢意便越深。

她洋洋自得,在掌声与欢呼中飘飘然若走在云端而不自知。

终于,美人再一鞠躬时一脚踩空,竟连人带琴一起跌到了台下去。

大片的淤青和着紫色的血斑瞬间印满她修长的**,碧人跌落在地上,动弹不得时,仍抱着琵琶!

这惊险的一幕啊,刚好映在了举棋的凝眸深处。晴好的天气,出门找工作的她路过此地。

“姑娘...”举棋惊呼一声,上前扶她,没想到她轻轻的一触就令那姑娘疼痛不已。在好多人都层层叠叠的围上来之前,举棋已拿出妈妈包里的云南白药,将她看得到伤的地方喷遍。

“明柔,你怎么样?”周掌柜快步上前询问着,长衫的衣角在步伐里翻滚着,是庄重的颜色。

“周叔...没...”她想说没事,可是痛感太深,她说不出话来!

举棋将琵琶在她身旁拿开时问道:“怎么样?能动吗?”

碧人艰难的摇摇头,自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好痛!”

阳光稀稀疏疏的洒下来,折在她身上,也折在举棋身上:“我给你喷了跌打药,可以活活血,但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具体的还要去医院做个CT才知道...”

“啊?什...什么?”明柔一脸懵懂的样子伴着痛楚的神情,让人想到一个词“我见尤怜”。

“哦就是...到医院拍个片子,拍个X光...”举棋涩涩的解释道,心想X光,民国应该是有了!

“好好...”周掌柜说着吩咐人将她妥善安置,然后送往医院。

人声鼎沸中,台上只剩下一把三弦,形单影只,当当作响,不闻唱词。

返回乐坊的周掌柜看着台下的客人或渐渐退场,或三三两两的窃窃聊天,完全没有人关心台上时眉头紧皱。

如今还不能确定明柔的伤势,这缺一场能顶,缺多了...可怎么办?

“我说,都一个点儿了,弹棉花呢?还有没有点别的?”终于有客人按捺不住烦躁起来,对过于单调的曲调提出异议。

并没有现成的能上台的人在场,周掌柜在后台急的团团转的时候,举棋走进后台,问道:“我会弹古筝,请问能让我上台吗?”

正愁找不到人救场的周掌柜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救场如救火,傍晚的余晖就要隐去了,乐坊掌灯时,天空是墨蓝色,有点忧郁,又有点神秘...

举棋坐在璀璨的灯下,容颜叫人惊艳,筝声轻起,碎碎流淌。

氛围变得柔软。旗袍端庄素雅,光下是想象中的暧昧。空气迷离而陌生。

举棋玉指微扬,正奏一曲彩云追月。

那琴音韵致,犹如置身晚风月照中,欢歌流水,身影柔柔。

掌声响起来,脚下是一块氍毹,踏足无声。筝声仿佛能穿越层层院落,有着伏阑观远黛般的闲适与安逸。

举棋起身,鞠躬下台!

迎接她的是周掌柜赞许的目光和满脸笑意:“快中秋了,这曲子选的真不错!”

举棋笑笑道:“谢谢您,我叫汪举棋,我需要工作!”

“好啊,我们这里正需要人呢,评弹本是上午和晚上各一档,可是明柔这一摔,白天便空出来了...你白天能来吗?”周掌柜慈眉善目的样子,50岁左右的光景,不算高,但是看上去很匀称。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晚上来,古筝并不适合在很嘈杂的环境里演奏,我觉得晚上相对安静一些,您觉得呢?”举棋问话的时候,目光诚挚而温和,是彬彬有礼的样子。

“在这儿啊,晚上也未见的安静,不过呢...夜色中确实更适合出现筝声...”周掌柜看看举棋道:“那就这么定了,你明天晚上就来吧!”

话音刚落,弹三弦的钟叔走进后台道:“老周,明柔不在,谁压台呀?”

举棋猜想这大概是在问最后一个节目演什么的意思!

周掌柜为难的看看举棋,举棋猜想大概是在问你能上吗?

“我...我只会弹,不会唱...要不跟三弦合奏行吗?”举棋试探的问,是善解人意的口气,但是,也带着很多不确定性,毕竟她没跟三弦合作过!

“行啊行啊...”钟叔首先开口道,他心想,今天他闹嗓子,也是只能弹不能唱,只要不再让他形孤影寡的上去拨弦子,那就弹什么都行啊!

根本不能彩排了,后台当当的弹,前台会听得到。

“时间不多,请问《高山流水》能行吗?”举棋依旧试探的问。

这是古筝名曲,她只能选自己有把握的。若选三弦名曲,她并不熟悉啊。

于是一曲《高山流水》于举棋的指尖缓缓奏响时,合着三弦的酥软绵媚,使得整个乐坊和空气都安静了。

这是举棋第一次在民国时代与人合奏,那旋律时现时隐在高山之巅,似缭绕的云雾,神秘又飘渺。平和自然的韵致,泛音清澈,犹如泉流幽涧,伴月色旖旎,听山色空蒙秀丽...

客人们被这时而行云流水,时而似巫峡过危舟似的筝弦合奏迷住了,这万壑争流的气魄转入耐人寻味的错落有致时,似云起云落,会让人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陶醉其中...

此刻,仿佛所有的人都醉了。

夜色浓时,明柔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是跌伤没有骨折,她卧在床上休息,腿上传来阵阵痛感。

“姐姐,你怎么样?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一位跟明柔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推门而入时,护士刚刚为她打完止痛针。

明柔干干的笑一下对着走进来的明璐道:“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

其实,若仔细观察这一对相差六分钟的双胞胎姐妹也并非一模一样,妹妹明璐比姐姐明柔的右嘴边多一颗美人痣。

若说到其他的区别...还有就是,姐姐会唱评弹,而妹妹不会!

这一对姐妹花若站在一起,必定是万丈光芒,熠熠生辉的,这颜值简直逆天。

“鹤轩少爷怎么样?他的伤好些吗?”明柔关切的问明璐道。这位云家茶园的少爷,可是妹妹心尖上的人啊!

“你那么关心他,还说你不喜欢他?”明璐顶看不惯明柔口是心非的样子,喜欢却懦弱,像个鸵鸟一样。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会跟你争心上人的。现在我问下他的伤,也不行吗?”明柔的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严丝合缝。

“可是他的心里只有你,从来没有过我!”明璐低低的道:“我在他面前,不过是你的影子!你才是他心心念念想娶的人!”

听了这话,蜜汁般的甜美瞬间沁上明柔的心头。是啊,风华绝代的明柔是茶兰岛上数一数二的评弹响档,是多少富家子弟梦寐以求的人儿啊...

她知道鹤轩为她痴迷,只要是在后台没有见到明柔,他心里就会空落落的。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会彻夜抱着琵琶弹唱在他的脑海里。

直至天边浮起苍茫的颜色,她那绵软的声音仍似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她迷恋的是被迷恋的感觉,迷恋她的人有很多,不止鹤轩一个。

这种迷恋对她而言非常受用,多多益善!

而迷恋鹤轩的人,也不止一个!比如明璐,这个跟姐姐用同一张脸的人在云家大院被鹤轩呼来喝去,使唤的极为顺手。

明柔极喜欢这种感觉,她就是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无时无刻的吸引别人。以至于自己的妹妹,也是自己的影子。即便云家的老太爷不同意自己的嫡长孙与自己成亲那又怎样?

云鹤轩非她不娶,没她不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鹤轩是云家唯一的孙儿,也就是说云老太爷有且只有一个孙儿,所以这个嫡长孙的分量不言而喻。

明柔知道,只要鹤轩对她有这样的心意,她便有恃无恐了,至于其他的事不必太计较,否则便越发显得自己不贵重。

这从艺的身份本就入不得云家的眼,再若上赶着倒贴,想要嫁进去可就更难了!

那就耗着吧,她也不着急,一切都不耽误,她也照样登台!继续享受所有人对她的迷恋,包括鹤轩。包括别人。

心思缜密的明柔不想跟明璐辩驳这件事于是道:“他每次上山去我都有种奇怪的不安感,你说他为什么总上山呢?”

明璐摇摇头,表示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她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就姐姐的这个问题表示出不知道答案的样子了。

只有明柔知道鹤轩总会定期偷偷上山去,后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明璐。至于鹤轩为什么上山,她们不知道,也不再问了。

因为问了他也不说,所以问也是白问。

而当举棋躺在床上时,云端深处已是浓浓墨色。她突然想起那件深灰色暗花长衫还未妥善处理,于是起身取过那件长衫细细打量。

原来这是一件质地极好的长衫,祥云的花纹设计精巧,低调雅致,不宜褶皱。只是手臂的位置有刮破的痕迹,不易修补。

或者可以说,举棋根本不会修补。

她从来没用过针线。

举棋是穿越来的,至于是怎么穿越到民国来的,实在一言难尽。

此刻,她非常希望妈妈在身边,妈妈的织补技术堪比晴雯啊!

可是,她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可是,她还留有之前的记忆。

举棋觉得生而为人是痛苦的,因为有记忆。但或许生而为人的快乐,也是因为有记忆吧。

或者说生而为人就是个矛盾而纠结的存在吧!

不想那么多了,总算有了工作。

只是她没看到,当时乐坊台下坐着的那几个穿短衫带礼帽的人。

夜深了,举棋安静的睡去,明天便是新的一天了。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